然而淳于炀向来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既然答应了留下,便只得按下内心莫名的悸动,留在了这一方小院里。
他常年习武,听觉本就比别人灵敏,如今眼睛刺痛不能视物,听力又比从前更敏锐了。坐在榻上,他一直侧耳倾听着屋内的动静,渐渐的从屋中几种吵杂的声音中,分辨出了属于叶翩然的脚步声。
她走起路来脚步十分轻盈,带着一股怡然自得的意味,又透着些许俏皮,与他在柳绿萝屋中,以及在琼林苑中所见到的十分不同,却也提醒了他,她如今不过只是个还未出阁的少女而已。
“小姐,碧君小姐今日一早就收拾了行李回锦州去了,听说她临走前,脸上的伤还未愈合,很是吓人呢!”
她轻笑一声,回应了丫鬟的话。
“对了,勋少爷昨日下午也出了一趟远门,说是要去徐州,近些日子都不在,您可放心医治三王爷了。”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他听到她从屋中的左边走到了右边,又从右边走到了左边,还在屋内四处翻找了一阵,最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正猜测她如此忙碌是在做什么,随后屋中便开始响起一阵十分有节奏的声音。
“笃、笃、笃……”
她手中的石杵一下一下的击打在药缶中,清新的药草香气逐渐弥漫开来,飘到了淳于炀鼻间,令他孤寂了许久,冷漠了许久的心起了些微涟漪。
她敲着敲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宛如猫儿一般打了个呵欠。
想起她昨夜费尽心力照顾了他一夜,他眉头一皱,很想让她停下来回床上歇一歇。不等他开口,捣药的声音却突然停止了,她迈着熟悉的脚步朝他走来,说道。
“三王爷,换药的时辰到了。”
淳于炀沉默了许久,才应了一声“好”。
察觉到她的呼吸在朝他靠近,淳于炀喉头一紧,不知不觉绷直了身子。他感觉到身上披着的粗麻布衣被人褪了下去,胸前缠着的绷带也松懈开来,没一会儿,便有一股沁凉的感觉从胸前的伤口处传来。
“三王爷,伤口可还疼吗?”她清脆悦耳的嗓音在面前响起。他回道:“不疼。”
胸前重新被缠上干净的绷带后,她又来查看他眼中的伤。
她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指尖起初带着些微冰凉,随后一点一点化作了氤氲的温暖,轻柔的呼吸吹拂在他的眼皮上,莫名的让他眼中的刺痛得到了些微缓解。
“三王爷,我需要用药水清洗你眼中残留的毒素,其中的过程眼睛会有些难受,您且稍微忍耐一些。”她道。
耳边响起一阵瓷瓶碰撞的叮当声,随后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被人轻轻地撑开了。这一下仿佛有千万根针在眼内摩擦着,痛得他整颗心都颤抖起来,但为了不让她担心,他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像是完全不为所动。
“我要开始了。”她好心的提醒道。话音一落,他左眼就落下一阵极为冰凉沁爽的流水,那水在接触到他眼中伤口时先是带起撕裂般的痛,但不一会儿那股阵痛便奇迹般的减弱,变得极为舒服起来。
两只眼睛全部被这般清洗了一遍,结束后,她用丝帕温柔地拭去他面颊上与鬓边的水渍,道:“三王爷,我本还想用银针替你灸一灸几个穴道的,只是我刚与师傅学习如何行针,手下不知轻重,您若担心我技艺不精,我便不灸了。”
“无妨,来吧。”他眉头皱也不皱地道。
她顿了顿,话中带上了一丝笑意:“王爷如此信得过我么?”
淳于炀道:“当初在琼林苑,你又怎会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或许是……”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像是下一刻就会消散在这天地间,“或许是因为,王爷所求的,与他人不一样。”
“我亦是如此认为。”淳于炀说道。她所求的,是能有一己之力,护住自己,护住身边最亲近的人,纵然是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也在所不辞。这样的一个女子,在他看来又何尝不是独一无二的呢?
“第一针,我要刺在王爷的晴明穴上。”她说道,他鼻中随之轻轻一痛,血珠从刺开的口子中冒了出来。
“第二针,球后穴……”她一边呢喃着,一边在他脸上寻找穴位。
“眶下正中半寸处。”他出声道。
“多谢王爷提醒。”她颇有些羞愧地说道。
进行到最后,就变成了她负责施针,他负责教她如何准确的辨认穴道。在这并不算宽敞的屋中,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得仿佛已经如此相处了多年一般。
往后几日,她都是如今日这般精心照顾着他,伺候他进食,督促他吃药,每日固定着时辰为他更换药膏与纱布,清洗他中了毒粉而失明的双眼,在他的指点下一次次熟练着自己施针的手法。
而聆听她所制造出的所有声响,在心中描绘她每一日都做了什么,成了淳于炀留在这间屋子里唯一可做、也只想做的事。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不过短短几日,淳于炀胸前的伤已是完全愈合,再也找不出一点痕迹来。而他眼中的刺痛,也在奇迹般的一点一点消退,能够自如的睁开双目,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虚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