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肯定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大脑却不听心的使唤,一个劲儿地放映着沈鹤轩羞辱她的场面。
没错,就是羞辱,理智告诉她沈鹤轩有出于自己的考虑,但她就是固执地认为那是沈鹤轩的报复和反击。
晚上用晚膳时,林安瑶一改往日里的巧舌如簧,整顿饭都安静地诡异,乖巧得不正常,更是跟沈鹤轩全程零交流,连眼神对视都没有。连宋子玉都忍不住偷偷瞄她,越瞄越觉得心惊胆战,怕她下一秒就忍不住要爆发。
林安瑶没发现其余人的小心翼翼,她没什么胃口,用完饭就一个人回到房间里,刚迈进门槛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了。
因为孟鹤被捕,县衙里的住处也空出来了,沈鹤轩和林安瑶也没有理由再挤在一间房子里。
林安瑶对着那栋房子发呆良久,最终还是走向了另一间。
行李都搬好了,再一回来,她就命下人服侍她洗漱更衣,下人们看出林小姐心情不好,一切妥帖后就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林安瑶一个人,夜晚幽风习习,万籁俱静,只有她这儿孤灯未灭。
太安静了,仿佛安静连着孤独都一并刻进了骨髓,她自小就不喜欢安静,一定要周围鲜花簇拥,人声鼎沸的才好,自从离开苏州,自己好像越来越游离于热闹之外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这边越是安静,她就越是不适,一边怀念苏州的繁华,一边咀嚼此刻的冷清,想来想去,思绪又回到了白日里的那件事上。
她不喜欢哭哭啼啼地讨要说法,那样太难看了,而且素日里向来都是她jiaonong风云,甚少会有人能够让她吃亏。
沈鹤轩算是第一个。
林安瑶觉得烦躁,不是因为沈鹤轩,而是因为她自己。
换做以前的林安瑶,断然不会这么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她只会痛痛快快地整他一出,从此恩怨一笔勾销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问。
事态似乎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她最开始的确只是手贱想撩着沈鹤轩玩玩,这货不上当还老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无形中激发了她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不仅没能让她死心,反而越挫越勇,越推越近。
可现在,她已经不能确定这份征服欲到底是因为迎难而上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了……
林安瑶就在满脑子纠结中入睡了,第二天一早穿戴完毕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去找沈鹤轩,她一定要将这份感情搞清楚。
找了一圈,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林安瑶有些气闷,又转道去找了宋子玉。
没等宋子玉开口寒暄,林安瑶劈头盖脸一句“沈鹤轩呢!”把他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全都堵回了肚子里。
宋子玉面色不愉,昨天林安瑶有多生气,今天早上听到门童来报林安瑶来找他心里就有多高兴,原本还以为自己终于在她心里占的了一席之地,至少她受了委屈会来找自己倾诉。
这份短暂的窃喜酿成的蜜意还没来得及发酵,罐子就被她打碎了。
沈鹤轩……为什么天天都是沈鹤轩?
“不知道,走了吧。”宋子玉一脸冷漠,说话也没好气。
换做是平时林安瑶肯定能看出来宋子玉面色不善,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沈鹤轩,也没精力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就轻易当了真。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眉头锁得死紧,破口大骂:“走了?他怎么走了!他给我道歉了吗?我原谅他了吗?”
宋子玉面色稍霁,原来林安瑶找沈鹤轩只是为了一句道歉,也没他想得那么糟糕,都怪林安瑶身边的男人太多了,所以自己才会那么草木皆兵。
想到这儿,他声音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柔。
“可能是去处理事务了吧,这案子繁多复杂,忘了也是有可能的。”
林安瑶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呵……好!他是大忙人,谁还不是怎么的?就他事务缠身?他之前那么诓我,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一言不发地就走,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说是混蛋都侮辱了混蛋!没良心,我呸!”
林安瑶骂的那些本来只是一时气话,纯粹是为了发泄情绪,吼完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因此,在她看见门口仿佛从天而降的沈鹤轩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疯狂回响。
看看她这一波三折的戏剧性人生,真他娘的刺激。
她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却因为这句感慨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发现自己又闯祸了,因为沈鹤轩的脸更黑了。
至此,神智回笼,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强行把宋子玉拖下了水。
“你……你不是说他走了吗……你看看你满嘴跑火车,还敢糊弄到我头上来了了?打死你信不信。”
前半句小声,是发自内心的心虚,后半句大声,是欲盖弥彰的心虚。
沈鹤轩懒得参与这场闹剧,也不想看她假惺惺地道歉解释,他只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笑他还特意来道歉,结果她就是这么想他的。
算了,就当扯平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不欠她的就是了。
他们三人没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结此事后马上就继续赶路回苏州。
林安瑶心里还对之前沈鹤轩耍她那件事耿耿于怀,有心想和好,但又拉不下脸来伏低做小,别扭了好久还是没办法突破心理防线开口,至于沈鹤轩更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因此两个人好久没说过话。
宋子玉乐见其成,也没刻意调和气氛,甚至阴暗地希望他们闹得越僵越好,最好永远别说话了。
他没觉得自己趁人之危,因为沈鹤轩本来就不把林安瑶放在心上,真正让他提心吊胆的是林安瑶,这么一冷战,早点让她认清现实也好。
“吁——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马儿也该停下来放松一下了。”正巧途径一家茶店,宋子玉开口提议道。
林安瑶和沈鹤轩也点头赞同,跟着进了茶店。
甫一进去,小店里的形形色色的声音一股脑地往三人耳里钻,宋子玉和沈鹤轩皆是微微皱眉,反观林安瑶却双眼放光,几日以来周身萦绕不散的低气压很快随风消逝,仿佛又找到了那份安心的依靠。
果然,还是充斥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最适合她。
“欲向神仙问,嫦娥正试妆?”独特的温柔嗓音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在这喧嚣声中本来应该被淹没,但此刻,喧闹都成了背景音,越发衬出那声音清澈温良,携着款款温柔。
三人的视线都往一处聚焦,这次眼中都只有好奇。
入目是个白衣公子,宋子玉和沈鹤轩都撇开了眼,林安瑶的目光却彻底黏在了那位白衣公子身上。
那人坐在窗边,一半的眉眼浸在阳光里,一半埋没在黑暗中,一管琼鼻正好接住了窗扉里投进来的阳光,没入黑暗的嘴唇没有因此黯淡,反而越发衬得唇红齿白。此刻,他正在光和影的纠缠下,笑盈盈地开口吟诗,与这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凡间却不惹尘埃的仙子。
周围没别的座位,而那位白衣公子身边也无旁人落座,只站着一名侍从,林安瑶分毫不觉害臊,抬脚就要往那里走,宋子玉和沈鹤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去了。
“这位公子,我们三人途径此地,见有一茶店便停下稍作歇息,请问公子可还约了朋友?若不介意,我们三人便在此落座了?”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想坐便坐了。”
林安瑶微微一挑眉,没去管身后两人作何表情,自顾自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这才再度开口。
“对了,在下名叫林安瑶,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贺凉,有幸识得林姑娘。”贺凉语速不快,莫名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贺公子客气,对了,这是我两位兄长,沈鹤轩,宋子玉。”
沈鹤轩和宋子玉象征性地点点头,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我看公子刚刚是在吟诗?小女才疏学浅,不知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林安瑶目光灼灼,眼底春风,笑盈盈地开口。
“名家谈不上,是出自我之手,姑娘谬赞。”
宋子玉无奈地撇撇嘴,心想怎么这茶喝的这么慢。
那边林安瑶还在继续诱敌深入:“我看公子穿着考究,不像是落魄羁旅四处飘零,怎会来到此处?”
贺凉莞尔一笑:“古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虽家境优渥,自小丰衣足食,但却总不安于现状,总想着去更广大的天地遨游,游历数年,越发明白沧海一粟白驹过隙的道理,世味百态,总要一一品尝,才算不白游这世间一遭。”
林安瑶深有同感,她以前总听人家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表面赞同,实则内心却对这种耽于安宁不屑一顾,她更想去挑战更广阔的天空,开启从未有过的生活,每天充满了未知,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那种平静到无波无澜的生活,难道不是跟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吗?
没有人能理解她发自内心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她也不喜欢跟人提起,旁人无法理解,就装出一副自以为成熟的模样,把她当做长不大的幼稚的小孩儿。
她看着贺凉,不需宣之于口,她一眼就懂得了那清亮的眸子里透出来的偏执,因为他们是同类,更是知音。
林安瑶正想开口,很快被宋子玉打断了。
宋子玉此刻后悔得恨不能将时光倒流,把自己的破嘴缝起来:“茶已喝完,马匹想必也已经恢复体力了,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这件事情耽误不起。”
林安瑶抬头看向宋子玉,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谴责他败了她的桃花运。
沈鹤轩自始自终都在一旁冷眼旁观,宋子玉话音刚落下,他就急不可耐地朝着门口迈步。
“那贺公子,这便后会有期了。”林安瑶堪堪拜别,宋子玉已经拽着他走了好几步。
贺凉微笑着目送三人的背影离去,歪着头看向桌子上的茶杯,但笑不语。
“公子,这三人可有何不妥?”站在一旁的侍卫暗暗皱眉,出声询问。
“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他们三人并非寻常人家,但也并无恶意,倒是那个姑娘……”
贺凉轻笑一声,接着道:“有趣得很,希望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