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日当正午。黄家祠堂历经如此劫难只剩一片瓦砾,壮汉和三个孩子依旧伏尸在地,一世的英雄豪气变成这一地的腐败血肉,嗡嗡嗡的落满了苍蝇。那个悲壮的小女孩妞妞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那片破砖烂瓦遍地灰烬的石室门口,嘴角流出的血已经在脸上干涸,地上的灰烬和她身上流出来的血被一夜的大雨蹂躏着,将这小院的地面都染成了深紫色。妞妞的尸身仰面朝天,睁大了双眼遥望苍穹,像极了浴火重生的鸾凤渴望着自由的天空。
黄家祠堂里的老者和他的家人都被无情的烈火烧成了一片焦土。那堵墙上被烈火焚烧的漆黑一片,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那首无头诗:
日月相憎各生辉,宦海人心多是非。忠肃先祖犹在世,何来清狗城头吠。家国破、山河悲,多少英雄魂不归。何惧满门尽忠烈,誓将清白入轮回。
古往今来,多少无辜百姓、仁人志士就是死在这群结党营私、贪污奢靡的狗官手里,再强大的国家也经不起这么多蛀虫的啃食。国亡家破的根源从来都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一代代锲而不舍败国败家的狗官。所以,祸国殃民、鱼肉百姓、信奉财通天下、极尽剥削压迫之能事的硕鼠蛀虫,当诛;卖国求荣、蛊惑少年、吹嘘什么神邦圣土在国外,险恶歹毒骂中华,这些崇洋媚外、甘愿做走狗奴才的腐儒兽师、斗渣牢糟,当诛;为了一己之私、蝇头小利,不顾民族大义,违法犯罪、暴动作乱、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混蛋王八狗杂种们,当诛!
抬头望着炎炎烈日,不禁想起了泱泱五千年华夏。古往今来能被后世记住的又有多少英雄。历史从来不会可怜小人物的遭遇,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嘉定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到底换来了什么?相信百年之后,不会再有几人提及,也很少再有人记起。清兵屠城到底是杀死了一万人、三万人、五万人、十万人,还是更多?没人会说的清楚了。古往今来,王朝更迭,屠城坑杀的又何止大清一朝,嘉定一城。到底死了多少人,谁能说得清。泱泱华夏五千年,哪一寸土地不曾是乱葬岗,哪里无白骨,何处无冤魂。
这——就是黎民百姓的命!
虽然这话说得难听,想来心寒。但却是字字血泪!
普通人活在这个世界之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难得就为了像蝼蚁一样既不能左右生死,又不能掌控因果。只能像沧海里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听天由命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几个衣衫破烂的老和僧嘴里念着佛陀,眼里流着泪水,小心翼翼的将园里的尸体收敛。清兵的几具尸体早已经被清兵收敛走了,只剩下那个书生和老者的尸体被七歪八扭的抛弃在一边,还有那个刚烈的美妇人依然注视着她怀里的孩子,于少爷安静的躺倒在大路中间。
我的心中勾起悲凉,快步出了宅院。遥望嘉定河上浮尸遍野、拥堵水道,炎炎夏日、绵绵雨季,腐尸满河渠,恶臭飘千里。李成栋纠集的三百余艘大小船只,满载着金银财宝、美女牲畜,那群杀人如麻威风凛凛的清兵将士们站在船头,用长长的竹竿在拥挤的河道中挑开那些浮尸残骸,一路浩浩荡荡风风光光的朝着太仓驶去。
嘉定城外小山上的桃树林里,硕大的血桃已经成熟,半红半白的煞是好看。就在这半红半白的世道里,不知有多少老实本分与世无争的可怜人惨死。这满城的血肉、满河的漂尸,又是谁的苦难、谁的嫁衣。我怆然的站在苍穹之下,仰望长空,感慨万千。既然这世间不能给我答案,那么我就跳出这世间,自己去寻找真相和本源。
天,苍茫。
我昂天长啸,不顾一切轻飘飘的迎着阳光冲天而起飞云直上。离红尘五米,我看见丧风摧残叶,孽水灌蚁穴,花开花落几轮回,无奈风霜雨雪;离俗世一山,我看见红日滚滚、山河壮丽,放眼皆是好风景,春夏秋冬各不同;离人间百丈,我看见风云变幻、暗流汹涌,这天下就像一口大锅,万物生灵浑然其中,烹煮煎熬五味杂陈;离大地千里,穿过千层云,放眼九重天,无边云海,浩瀚苍穹,日自云中开,云从日边来,风卷云舒任逍遥,好畅快、好自在。护国寺里的钟声响起,隐隐约约好像传来和僧们的诵经声。伴着这些诵经声,我默默地为嘉定一城的百姓祈祷,祈祷他们来生幸福没有苦难,祈祷他们下辈子不再有被屠杀的宿命。
我站在九霄云外,看着那云外的云、天外的天,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九霄之上,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劫云,如果说人世的闪电是一道道劈下凡间的雷光,那么九霄之上的劫云就是无数条劈向地球之外的雷网。在这层万里之遥的劫云里,数不清的闪电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对内对外形成了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结界和屏障。
我要回家,我要回到现实,回去我的时代。这里只是我的一个梦,我要让这梦快点醒。我的心里一直都是这样想,看着九霄之外的万里劫云,我淡淡地笑了,张开双臂迎着阳光,冲进那布满劫云的雷池电海,沐浴神光。
“你在干什么?”风月影的声音突兀的在耳边响起,同时在那片雷海之中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美人的容颜。山崖古洞碧水潺溪,风月影倾国倾城绝世无双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宛如海市蜃楼一样出现在这片雷海之中。
“你疯了吗?快停下来!你会死的——”风月影的声声呼喊是对我的关切、担心和丝丝真情。
这片雷海没有给我丝毫反应的时间,无数的闪电瞬间将我包裹,这天地刹那间只剩下一片白光。我的意识宛如这白光里燃尽的尘埃,身不由己的在漫天的雷电中飘荡,慢慢的、慢慢的,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存在、忘记了所有已经被忘记的遗忘。
妈妈!我回来啦——
丽丽!我回来啦——
满眼白光,只有一片白光。我只记得一片白光,除了白光我好像都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都忘了——
“你要活着!”只听见风月影最后的声音在雷劫中消散。
一阵阵的闪电在我那若有似无的身体和意识中游走,最后我终于无法承受,渐渐地丧失知觉昏死过去。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意识、没有感知的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噗通!噗通!噗通!”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种久违的生命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身体。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生命!内心深处,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我想揉揉眼睛,可惜我的手没有动,我想睁开眼睛,同样做不到。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但是苏醒的只有我的意识,而我的身体还在沉睡着,所以我用尽了力气,却连眼皮都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