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我去和她们说说。”

    钟秋野拎起一根棒球棍，开门下了楼。

    大妈和大爷们舞姿翩翩，欢歌笑语不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拎着棍子的愤怒的男人。

    “能不能把音响关小一点啊？啊？”他扯着嗓子喊道。

    他的声音淹没在噪音里，并没有人搭理他，他又喊道：“再这样扰民，我就报警了。”

    有个大妈听到了，回过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理睬。

    多说无益，他索性走到他们的音响旁，伸手就关掉了它。

    大爷大妈们的雅兴被打断，钟秋野触犯众怒，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爷和气势汹汹的大妈围上来，七嘴八舌——

    “你干嘛呢？”

    “老年人跳跳舞碍你什么事了？”

    “尊老爱幼懂不懂啊？”

    “这个音箱很贵的，弄坏了你赔我。”

    一个大爷手里拿着扇子，敲到了钟秋野的头上，一个大妈也温柔有力地推搡他：“走开点，一边去。”

    这些大爷大妈，是易燃易碎的宝贝，宜轻拿轻放，钟秋野不敢还击，更不敢造次，他有点后悔了，这几栋楼有几百户深受其害，大家却都装聋作哑当瞎子，也有人找物业交涉过，报警过，但物业和警察来了劝说几句，消停两天，过几天再卷土重来，惹不起啊！现在他这样一时冲动乱逞强，让自己骑虎难下了。

    钟秋野冲一个看起来慈祥的大妈笑了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没想到一句话惹恼了大妈：“谁动手了？你这小伙子，别诬陷我啊！谁动手了？”

    大妈一边说，一边用手搡他。后面的人有人听岔了，瞎起哄：“谁动手了？敢对老人家动手？揍他。”

    一群老人围上来，开始对钟秋野动手动脚，就在这时，一阵清凉的雨落下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喊：“爸爸，我帮你打坏蛋。”

    钟秋野挣脱出来，回头一看，浩浩端着玩具水枪，冲到他面前，对着人群一阵扫射，大喊：“爸爸，我保护你，我帮你打坏蛋，把他们打到外太空去。”

    他的眼瞬间湿了。

    这场闹剧最终以有人报警警察出面调解而了事，警方和物业沟通协商后，把小区会所门口的一块空地专门划分给广场舞天团，钟秋野的额头不知被谁的的指甲划伤了，大爷大妈们嘴硬骨头硬，不肯道歉，不过一转眼，那个带头推他的大妈从兜里掏出糖来给浩浩：“这个糖是草莓味的，特别好吃。”

    浩浩把脖子一梗：“哼！”

    “臭小子，你把我衣服都弄湿了，咱俩扯平了。”

    维权勉强成功，一家人回家去。他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俩相视一笑。他虽然额头挂了点彩，但从来没有如此满足和感动过。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走慢了一点，掏出手机悄悄看了一眼，是大四女生：“在干吗？”

    他叹口气，没有回复，手指轻触，拉黑了她。

    回到家，李筱音从抽屉里找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扔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又回书房去开会了。

    晚上十点多，他哄睡了浩浩，又回到客厅，静静地坐着，没开电视，没玩手机，就只是静静地坐着。

    李筱音终于处理完工作，打着呵欠走出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对视了一眼。钟秋野开口：“我同意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同意离婚。”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她草拟的那份离婚协议。

    李筱音对他态度突然地转变有点意外，再次确认：“不只是为买学区房，就是离婚，真的离婚。”

    “真的。”

    “为什么忽然想通了接受了？”

    “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儿子，直到今天，就在刚才，儿子冲出来站在我身边的那一刻，我才发觉，我作为男人，真的很失败，我没能成为一个妻子，一个孩子的依靠，反而是我在依赖你们，儿子长大了，我他妈还是个没长大的混蛋，做错了事，像那些老人一样撒泼打滚。筱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错事买单，所以，我同意离婚。”

    李筱音一时语塞，对他的反省和改变暗自吃惊，但这并不值得嘉奖，她的坚持也没有错，他说的对，他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买单。

    “好的，明天下午。”她说。

    第二天的离婚办得很顺利，从民政局出来，两人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钟秋野说起以后得打算：“佳佳姐说的对，现在少儿教育培训很吃香，我想办一家少儿美术培训机构，谈什么梦想，还是给我儿子挣点钱吧！”

    李筱音没有反对，但也并不支持，和他商量：“坦白说，你那些画确实不错，教小朋友，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你可能只是缺少机遇吧！其实我有点后悔，那时没把那场画展办起来，没办法，女人就是这么小心眼。”

    钟秋野自嘲：“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你可以继续画，我最近有几个大的项目，会比较忙，孩子还是需要你来照顾，你放心，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我不会再小心眼，经济制裁，打击报复，我会每月支付家用，还有你作为全职爸爸的薪水，你前段时间制作的那个kpi考核表，其实我看过了，心里也有个大概分值，做全职爸爸，你还算合格。怎么样？”

    一听到“薪水”这种话，钟秋野有点羞愧，讪笑：“付什么薪水？我是孩子的爸爸。”

    “那么，你同意了？”

    “也行吧！浩浩反正上幼儿园了，也不影响我白天干点别的，画画，开画画班，都不影响。”

    李筱音本想说“也不影响泡妞”，提起了一口气，又忍住了。这话无端地带出了几分怨怼，不应是她的作风，事已至此，无论是独木桥和阳关道，都只能往前走，往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