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邮件拆开,看到z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只有经过高考的人才能体会那种尘埃落定的美好。同时我想我爸妈终于扳回了一局,因为村里考入重点大学,我也是第一个。炼狱般的高中对青春来说也许是一种囚禁,事后未必有人不怀念那段灰暗的时光,有人一起奋斗,有人照亮指明前行的路。等我们踏入社会才发现在道路上向前走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走向了其他方向。
我爸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他的不惑来得有点晚,在花仙仙的事件之后他好像不再那样脸色黑沉紧绷,表情也不会那么吓人,他变得和蔼了,也许是他老了。
从我家到z大的火车只有下午的班次,爸爸扛着我的行李,我背着我妈给我新买的书包,上午出发去坐火车。正值新生开学季,我爸和我只买到了站票,我在行李上坐着,我爸便跟人聊起天来,别人帮他挤出了一个位置。八月末,绿皮的火车上当时尚没有空调,火车的每一节车厢都挤满了人,又闷又热,在站点停下来时我觉得每个人都焦灼地忍受着,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下一秒,在大家终于不能忍受的时候,火车又会开起来,空气流通了火车上每一个人又活了过来。我没心思听我爸跟其他人聊天吹牛,我的脑里心里全想着大学将要发生的事情,杂乱无序。
凌晨两点多我们终于到站,z大有高年级的学生在火车站迎新,有人把学校的牌子举得高高地,我爸和我见到他们都很开心,因为我们两在这大城市都很难找到乘车点。我们被高年级的学长领导学校的大巴车上,大巴车满了之后便出发去学校。
从火车站到z大正好经过城市最繁华处,凌晨三点左右这个城市还没睡,我也没有,灯光让我眼花缭乱,横跨木江的大桥让我明白从今晚开始我已经是个成年人,要独立生活,我诚惶诚恐但兴奋异常,大脑的某些神经好像重新获得了自由。
昨夜我们就在学校的一间会议室趴着过了一个晚上,会议室里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们这样的家长和孩子,有疲惫无抱怨,所有人都安静平和,因为相信美好的生活正在打开。此后,无论何时回忆起这晚大家热情洋溢的脸都会觉得辜负了当晚的自己。
第二天仍然是毒辣的晴天,c市夏天很闷热,我看着我爸背后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精神抖擞,厚厚下垂的眼袋和眼睛里的红血色却暴露他的疲惫。他在城市里并不是一个能应付过来的父亲,但他跟我一起办完了一项又一项的入学手续,他是一个任劳任怨的父亲,也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农民,他用自己的双肩和双手扛过了所有的四季。
我爸没有在c市住,那天他把我送到了宿舍便要回家,我送他到公交车站做车去火车站,他背后的衣服上有一圈一圈的盐渍,我觉得特别像地理书上画的沙漠里绿洲边缘,他身材高大,腰背挺拔,他的步伐很稳很有力,我知道现在的他并没有被生活打败,如果不是看到他头顶的头发已经日渐稀落,我觉得他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他用沉默和严厉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却也为他们默默劳动。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对他知之甚少,他的沉默和惩罚都让他显得高高在上,离我远远的。
在这个夏天离别的车站,汗水一次又一次流进眼睛,蛰得我眼泪直流,我竟然找不到一句跟他告别,他也没有,只是上车的时候跟我说回去吧。车终于开走了,我鼻子很硬很酸,忍不住哭了起来,感觉特别委屈,因为我听到了其他爸爸的千叮万嘱。我穿着姐姐给我的白t恤和牛仔裤,由于她比我矮五厘米,所以我穿起来都像短款t恤和九分裤,这样倒清爽很多。只是这件白色t恤的胸口前面被泪水和汗水打湿,印出大小不一的圆点,我觉得顿生尴尬,便忍住不哭,找遍所有的口袋也没找到纸巾。
现在正好黄昏,太阳不热,我边沿着路往学校的另一个方向走,那边是木江,现在那边的人不是很多,可以先平复一下心情,也可以看看白天的木江,我这个样子回寝室被人看到太丢脸。
“你需要这个吗?”伴随这个清亮嗓音来的,还有一只手,这只手看起来健康有力,手指很长,手里有一张绿茶清香的纸巾。
我当时这个样子并不适合见人,同时我妈也跟我说我在外不要跟陌生人搭话,不要使用和吃别人给的东西,所以我说:“不需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