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我妈对我说：“年年，你回来了辅导一下你弟的英语，他的英语成绩总是很差。”我爸瞅瞅我弟，接着我妈的话说：“是啊，都快中考了，一点都不知道操心，不知道他天天在学校干啥。”花开有些生气了，把碗筷重重放到桌子上，他说：“天天都是学习学习的挂在嘴边，我就不信我不上学，到时候在社会上能饿死。”我爸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拉下脸瞪花开，花开好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花开和爸爸都在生闷气，我把花开的碗筷放到他手里说，先吃饭，下午我看看你的书和试卷，看看你问题出在哪里。

    吃完饭后，我和妈妈把碗筷收到厨房，我去洗碗，我妈不让，她说我坐了夜车，很累，让我去休息。我执拗不过她，只好作罢。我爸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那个很老旧的黑白电视，午休是他的习惯，我知道他等会看着电视就会睡着。花开在堂屋里看电视，雪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睡觉去了。花开跟我说：“年年，你的qq是多少，我到时候加你。”我的qq号是高三毕业之后才申请了，没想到花开现在就有了，我想他应该是在学校跟同学一起去网吧了。我说：“我等下写在你本子上。你把你的英语课本和一些试卷拿出来，我给你看看。”他说：“刚吃完饭，等下再看吧。”我知道他并不爱学习，他的心思也不再这个上面。

    妈妈洗碗之后走到堂屋过来，她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服，还用手来锤自己的胳膊和凸起的后背。我去她旁边想给她捏捏胳膊揉揉背，被她拒绝了。她说最近薅花生，胳膊和背累着了，有点麻木酸痛，等干完活就好了。她一会左边对着镜子，一会右边对着镜子，想去看清楚自己的背，可是她个子比较矮，看不到。她问我：“年年，我的背是不是驼得更厉害了。”每个女人都爱美，连妈妈也是，她的背这么驼着对她实在太残忍。我过去扳着她的两个肩膀，说妈你这样就会好很多了。可是她这样并不舒服，一会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她搬来凳子，光脚站上去，扭过头来观察自己的背，但是扭头对有着残疾的背部的人来说并不容易，她说，背真是驼得更厉害了，穿什么衣服都不好看。这话是她对自己说的。可她何尝又有好看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真实最便宜的，穿一年又一年，直到穿破洗坏才舍得扔掉。我感觉自己在学校花钱大手大脚实在是对不起她。

    下午我想跟她和爸爸一起去薅花生，她不让，她说外面太晒很毒，会晒坏我，让我在家帮花开补功课。我想也好，昨天没怎么睡，确实很困。我问花开是不是在学校去网吧。他说：“是又怎样。”我又问他是不是去网吧玩游戏，他沉默了很久不说话。下午我跟他一起看试卷和课本，才发现他学了将近两年的英语，其实跟没学差不多，只会念“goodmorning”、“goodafternoon”等，连默写都不会。想教他音标和语法，根本不可能，他并不想跟我学习，在我面前念英语，让他觉得丢尽颜面，所以我感觉无法帮助他，他已经到了最叛逆期。

    在家里的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妈妈的呻吟，她在梦中无意识的呻吟，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这些声音就像蛇一样钻进我的心里，让我担心害怕，这些蛇从此住进了我的心里，缠绕着我束缚着我。

    在家里我不止一次地听到我妈说，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受够了罪，她不想再待在家，她要出去打工，当然这些都是因为她早上早起扫地、危急、做饭的时候我爸在床上睡觉，干活回来她做饭的时候爸爸睡觉或看电视、她干完活洗碗喂猪的时候爸爸又可以休息睡觉。原来再好的脾气、再卑微的感情碰到多年如一日不珍惜的人也会觉得委屈厌倦。我依然记得小时候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妈妈会在农忙时节给爸爸开小灶做炒鸡蛋，她让我把两个鸡蛋打了放进碗里，用筷子搅均匀，我少搅拌一筷，她都会发现，让我再搅。等到油锅烧热，她把鸡蛋倒进去，鸡蛋在沸腾的油里膨胀，翻面，两面煎得金黄，然后再放一些水，煮开之后，放一点香油，撒一些葱花，金色的鸡蛋配绿色的葱花看起来鲜艳精致，味道闻起来又很诱人，汤汁可以泡饭或者馍。我和花开很馋，但是我妈每次都只给分一点，有时候只用勺子舀一些汤放在我们碗里。等米饭蒸熟生香的时候我妈让我去叫睡午觉的爸爸吃饭。爸爸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他的那碗蛋流口水，妈妈在一旁吃她中的蔬菜，无论汤还是蛋，她都不取。

    多年之后，我发现爸爸不喜欢吃鸡蛋，他说年轻的时候吃太多，我猜他在年轻吃蛋的时候肯定没有注意过在旁边默默吃蔬菜的妈妈，不然他应该不会不喜欢吃蛋吧。他肯定也不会注意他在睡觉的时候，在忙碌的妈妈，不然他也不会十几年如一日无动于衷。其实这些话由我来说，实属不当，考虑到他劳作的辛苦和他默默拼命为我创造的成长学习环境，我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又怎能不心疼他。

    我走那天，我妈帮我收拾行李，因为她知道我丢三落四的习惯，所以对我不放心。我们在等大巴的过程中，她没想到一样物品，便会把我的箱子拉开检查我是否带上，还一边唠叨着我不要省钱，要多买点吃的，不能长这么瘦。等到大巴来她突然想起她忘记给我拿我喜欢的五香煮花生，她跑回去，我跟司机说等下，但是大巴司机很不耐烦像没听见一样开车走了。我从车上看到了她跑出来手里有一袋煮花生，看到她失落的神情，我突然眼睛就湿润了。我想起小时候每次跟花开吵架，她过来责怪我的时候，我都说她是偏心眼，她这么爱我，心偏一点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