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便见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紧靠在面前，再慢慢靠近。

    沈臻耳骨染上了一圈红，半躺着往后靠了靠，“这姿势有点不……”

    宁砚奚手撑着不让她躲，修长的五指伸进她柔软的发丝里轻轻摩挲，整个人向下压过去咽下了她原先要说的话。

    *

    两人在澜意楼用的午膳。

    厢房中靠墙边摆着一座黑漆边玉石花卉屏风，它后头紧靠着一扇小窗，若是开着便能听到一楼大堂里，各座客人间形形色色的闲谈声。

    此时正是几个嗓门大的粗狂男声占了场子，说起齐国使臣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一事。

    “这齐国的脸面可被这位三王子给丢大发了。”

    “就是啊。好好的使馆不呆，偏要擅自出逃。这出逃还为了个花心思，被官府在那花娘子的床上逮了个正着。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我还听说啊，咱们圣上原本是想厚待那位齐国公主的，但此事一出也有了戒心，只寥寥封了个昭仪。”

    堂中还有人不禁为这位公主暗自惋惜，毕竟历来女子柔弱，家中一有变故便会受到牵连，一损俱损。

    沈臻听到这儿轻咬了一下筷子，含糊道：“你有没有觉着，这梦隐比那齐国三王子，更有话语权？”

    “嗯，这位三王子心性暴躁，但决断能力几近于无。就连齐国使臣，也只对公主鞍前马后，却甚少给他递消息。”

    宁砚奚一边道，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将虾壳一圈剥干净，留出嫩白的虾肉，放到沈臻面前的白瓷碗里。

    这顿饭吃的久，宁砚奚一直耐心地陪着她将碗里的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再将她送回毅勇侯府，才转道去了礼部。

    **

    沈臻出嫁，双亲又常年不归家，沈家三房的家产归置便要好好细究一番。

    可沈老夫人这几日还是病着，整日里汤药不断，三餐则是形同虚设，往往端上来一会便撤了下去。

    这么个病殃殃的身子，也没人敢去惊扰。

    大夫人盘算了几日，最后请了族里的三叔上门。

    几人到三房的账目上一查，发现这些年下来的赏赐一半一半儿。

    这要么是指了名儿赐给沈臻的，这一半自然动不了，姑娘儿去哪儿就去哪儿。

    还有一半，是给沈家三房的。

    这账目上大多是些定了数的金银珠宝，而且分分敛敛都给大房二房要过去了，只余一些小数目还在三房库里存着。

    这结果一出来，大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引着几位族老去了前院喝茶小憩。

    这几人走的时候，沈臻正坐在小板凳上看香菱踢毽子。

    香菱这丫鬟看着小腿壮实，动起来可是非常灵活，连着踢花儿似的一直数到了五十。

    沈臻不吝啬地给她鼓了个掌。

    又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拂了拂衣衫起身，独自去了趟埕秀院。

    正方主门上那厚重的帘子连日来头一回被撩起，门前进了光有灰尘浮起，最后又落到了沈臻的绣鞋上。

    沈老夫人眼角下垂，脸上的皱纹似乎又长了许多道，头戴着灰色抹额怏怏地靠在床架子上。

    “祖母。”

    沈臻在床前立定，得体地唤了一声。

    沈老夫人费力地拿起手边还残留着药汁儿的碗，扬手砸了过来。

    那药碗刮过长衫碎在了脚边，颗粒的碎瓷片还蹦跶了几下，掉到了远处。

    沈臻没有躲，因为祖母这力道实在是无足挂齿，就是衣裳脏了，一会儿要换件新的。

    “和你娘一样的贱皮子，勾搭起人来真是有模有样。私自妄为的白眼狼！视家族大义于不顾……”沈老夫人深感劳累，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说话时喘息声不断。

    沈臻一直恭听着，站的累了便沿着床边坐下来。

    “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祖母为何要让我进宫，后来我琢磨出了一个缘由。”她没什么情绪地眼睛看着祖母两鬓染着的白霜。

    “二万两银子可真值，换来了祁城百姓卑躬屈膝，磕着头皮的感恩戴德。可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了其实圣上年年发粮济山民，其实修规山路的银子发放了好几拨，其实……”

    “你给我闭嘴！”沈老夫人双目嗔怒，双臂摆动，“那是祁城官员贪得无厌，与我沈家有何关系！”

    沈臻停下来，抬手安抚下祖母的手腕，老家人皱着的皮肤包着骨头，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大圈。

    “因为有人在黑市买官卖官，才铸就了这些贪得无厌的人。”她闭了闭眼睛掩着难堪，再睁开继续道，“您知道宁世子在查办此事，便让二哥去同他交好，又利用三姐姐去讨好镇国公府。后来无果，便又想着高一层，用我去争一争那皇权。可是祖母，这枕边风真当这么好吹吗？”

    沈老夫人顿时紧张了起来，连连摇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宁家那小子说的！！！”

    “他没同我谈起过此事。”沈臻道，“但是祖母您不应该包庇两位伯父，您会让…父亲寒心的。”

    屋子里暗沉沉的，连那窗扉都拢着帘子不曾掀起，窗边的梅瓶也空着，一点朝气都没有。

    沈老夫人静默了良久，最后无力地向后倒，颓然地靠着棉枕，“你出去吧。”

    沈臻离开时脚下的药汁已经点点渗下，只留着几团干涸的药渍，黑乎乎地很是脏乱。

    但走出埕秀院，又觉着外头天色晴朗。

    清风漾着光晕，是一年的春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