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渊。

    灵汐送别了前来探望的云风和青瑶，回头去陪午睡的念儿。

    念儿三百岁多点，在神兽的纪年中，尚还是个稚幼女童。

    她揉着眼睛从榻上下来，细声细气对灵汐道：“娘亲，我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灵汐细心地给她梳理睡歪了的头发：“又梦到吃好吃的了？”

    “才不是，我梦到我生病了，很怪的病，整个人都很虚弱，飞都飞不起来。然后有个白衣的蜀黍来看我，你还让我叫他爹爹，可他好高哦，不像画像上的爹爹那么矮。”

    灵汐一愣，以为她是按着爹爹画像做的梦，温柔地摸了摸念儿的小脑袋：“傻念儿，那不叫矮，画像本来就那么大啊，然后呢？”

    念儿玩着小辫子：“其实我觉得他不像爹爹，你让我叫，我就叫啰，结果他也没有给我糖，也没有给我小剑，我叫他他还飞走了。”

    灵汐哭笑不得：“又是云风大蜀黍跟你说的，叫了人就有小礼物啊？”

    “是呀，都有呀。”念儿仰起头，天真无邪地说，“除了娘亲，叫其他人都有小礼物呀，青瑶姨姨，承晏小蜀黍，花蓼姐姐，司命老哥哥，还有天君伯伯……”

    灵汐一点她额头：“小机灵鬼，难怪天天想着去天宫，说，你的宝贝小礼物都藏哪了？”

    “不说不说，云风大蜀黍说了，宝贝小窝给娘亲看见就会‘嘭’一声变成烟花飞上天了！”念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两手作了个烟花炸开的姿势。

    “你呀！”灵汐笑着一摇头，“叫别的都行，就是不能乱叫爹爹，就像梦里一样，我让你叫，你才能叫，知道吗？”

    念儿乖巧地点头：“好。”

    灵汐心里一动：“念儿来看看，梦里的爹爹是不是长得跟娘亲画的一样好不好？”

    念儿眨眨眼睛，又来了！

    从前有段时间娘亲天天叫她看画出来的爹爹，她越看越觉得丑，娘亲却越画越觉得好看，还不许她把爹爹的脸改成圆圆胖胖的，真不知道娘亲怎么想的。

    她困困地趴在案几上：“好吧。”

    灵汐见她这懒怠样子，无奈地一摇头，去旁边书房拿她画的最新的一幅九宸画像来。

    她拿画像回来，在书案上展开，胸有成竹地看着念儿：“念儿，你看，今天的爹爹抱着谁呀？”

    念儿一看画像，顿时惊叫了一声。

    灵汐一惊，急忙看向画像，一望之下，当场僵住。

    只见上面墨痕彩绘，血火燎燎，走笔痕迹如獠牙裂渊，瞬间由淡转浓，现出九宸如怒目修罗一样的脸来。

    眉端魔火，血瞳如焰，长发燎舞，飞起腥风血火，唇边浮起一抹冰冷嗜血的笑意，完全是一尊狂怒的修罗杀神，睥睨众生，揉捏众生如草芥，目之所及，恨不得将世间万物化为飞灰。

    蓦地，那冰寒焰红的双目一动，目光聚焦，正正朝灵汐看过来。

    灵汐一惊之下，不知扔了个什么法术过去，只想着一定要阻挡画中的东西。她没见过那样的神尊，她的神尊也不会变成那样，她怕极了那张脸会从画里钻出来。

    她的攻击落在画上，就像打破了平静的湖面一样，纸上的墨色顿时飞溅起来，化为金色光沙，准确无误地飞入她双眼之中。

    灵汐眼前一片乱茫茫的光影，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扶云殿中百年守候，被迫离开扶云殿，桃林念儿重病，天宫求医，流言四起……

    种种世事，历历在目，一瞬间她心神俱疲，长长一闭眼，一手撑在案台上，重重吁了一口气。

    “娘亲？娘亲你理我呀，我说了——你画了爹爹抱着我呀，我呀！”

    念儿说着，不停摇着灵汐的手，小嘴巴已经不满地嘟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你个小机灵鬼！”灵汐笑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满心都是“幸好”二字，幸好念儿痊愈了，幸好念儿平安长大了。

    画上的九宸白衣胜雪，眉眼含笑，抱着念儿，似正向她走开。

    灵汐手指抚着纸上，与他微微一笑，岁月长静，窗前架下，他仿佛从未离开。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画像上发生过什么了。

    从极渊上空，天高云远，有一只白鹤翩然朝天际飞去。山河画图，雪色千里，正是偏爱枕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

    数日后，鲛人十三化形，灵汐与念儿从天宫观礼回来，念儿又一次满载而归，兴冲冲奔到庭院里，清点收获。

    灵汐见她高兴，由她去了，煮茶出来，却不见人了。

    她循着一路乱扔的小木剑、木珠、糖签子寻到门口，忽见前面石头上放着个长生结，拿起细看，心砰砰跳起来。

    灵汐奔出门外，见殿门前那人抱着念儿，正笑着与她说话，举目望来，正是梦中画里思念了千亿遍的面容。

    “神尊！”灵汐语无伦次地大喊一声，急急飞跑过去，扑入他怀中。

    九宸被她撞了个满怀，心里柔软一片，紧紧抱着她们母女二人，郑重其事告诉她：“我回来了！”

    他的小凤凰这两百年肯定担心坏了。

    都瘦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