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快去吧。”她扯住他的耳朵向前一拉，唇就贴在他额头上，她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柔情，“快去快回。”

    他迷迷糊糊地回到住所狐狸洞，怔怔的看向潭中倒影，一个黑影从他身后冒出，一个手刀过去，他就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再后来么？便是他最不想回忆起的一段——他被软禁了。

    之后他也想过，或许因着这一段“磨练”，他才学会真正的成长，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一切。

    他被关在一个黑压压的地方，手脚全被符咒束住，那人蒙住他的双眼，捧住他的脸，连绵的吻便落在他的额头，他止不住的战栗起来，是她，是她，为什么！

    “要委屈你一阵子了，阿绘，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放心。”她转身离去，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竟有凡人破了她布在他周围保护他的仙术，若只是个凡人还无大碍，可是那人是个术士，还是个以仙灵之血修炼道行的妖士。

    那妖士倒还有些见识，认出他是九尾狐半影，便毫不客气的刨开他的心脉取血，因有她下的仙术在，他也无法反抗。这一取便是整整三年，这三年间，他还不断的被喂下各种补药与毒物，就连毒圣蟾也被尽数塞进腹中。那些毒物常常蛰伏在他体内然后一起毒发，每当他被折磨得将死之际，那人才将他救回，他也想寻死解脱但总被那人提前发现，然后折磨一顿，不过短短三月，他的仙力便支持不住他维持的人形，变回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白狐。

    三年之后，那人忽然又带回了另一只灵宠，一只彩羽鹤。那只彩羽鹤自称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三界之内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便与彩羽鹤套近乎询问他主人的事。

    彩羽鹤一副“你小子真是孤陋寡闻”的口气告诉他，舒音公主因着少公子与卿尘上仙纠缠不断，一怒之下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愿儿找卿尘上仙吵事，结果少公子怒气之下摔死了愿儿，舒音公主绝望之下带着愿儿的尸骨投了往生台，魂体俱灭。

    后来太冥君悲痛之下将君位传给了二殿下，二殿下虽想为妹报仇但尤留清醒在，只让少氏一族交出少歌映，但那时少歌映早已不知去向，连同着卿尘上仙。

    还未等着彩羽鹤讲完，他便瘫下了身子，眼中好似有缠绵的眼泪出现，但是他还是知晓的，他是半影，是永远不会有眼泪的，但是，为什么又会心痛呢？甚至要将自己的身心撕裂。

    然后呢，又发生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昏迷之后她的脸便一直闪现在脑海中，怎么也赶不走，他好像也看到了她与少公子卿卿我我的样子，那样妖媚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本以为他的生命便交代在这妖士手中，却没想到再醒来见到的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凡间女童。

    虽然她身上是凡人的气息，但却带着淡到极点的阴司的味道，他使劲往她怀里拱，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翘起鼻子仔细闻闻，没错，是主人的味道。应该是主人残余的仙魂吧。

    她咯咯地笑起来，利落的收拾他身上的伤口，完全不像是一个孩童该懂的事。等他伤口见好，仙力修为也自动的源源不断的补充在他体内，完全可以化成人形了。

    他在女孩面前幻化成人，一瞅身上的衣裳竟也是破破烂烂，他施法褪下这身衣服换了一身蓝衣，在衣摆上变出大朵的须臾花，主人的生诞花。等他出了茅屋他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处，阴司与人界的交界地带——半阴山。

    他问：你叫何名？

    女孩摇摇头，道：没有名字，自打我记事起便一人住在这儿里，哪还需要什么名字。

    他应：不如唤作阿音如何？

    女孩点点头：那阿音唤你为阿哥如何？

    他摸摸她的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没有想到她会找到这里来，那日他去山下采菜，回来时便见到了她，以及倒在血泊中的阿音，阿音澄澈的眼瞳看着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呜咽道：“阿哥、阿哥快跑，她要、要……”话音还未落，那双眼瞳便失去了光彩，化为一潭死水。

    他面无表情的从她面前走过去，抱了抱阿音开始发冷的尸体，轻轻阖上了她的双眼，轻声道：“嗯，阿哥知道，好阿音，乖乖睡吧。”

    他轻轻将羽箭从阿音身体内拔出来，鲜血迸溅在他衣襟上。

    他把羽箭掷在地上，把阿音的身子扶好放在地上，紧接着拿起地上的铁锹在屋旁挖了一个尸坑，将阿音埋在其中。

    他拍拍身上的土，朝着她拱手鞠躬，声音似冷非寒：“多谢上仙容许阿绘为小妹建冢，阿绘感激不尽。”

    “阿绘，我、我不是……”她见到他一时也心绪复杂，见到他穿了一身绣着须臾花的蓝袍，一抖，“阿绘你舍了我送你的衣袍。”

    他淡淡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又道：“那衣袍早就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了，还有，阿绘还要谢谢上仙呢，”说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若不是上仙赐教，阿绘还是原来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阿绘。”她扔掉手中的羽箭，快步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只觉得手中一刺，他漫不经心地抽出手，轻轻抚了抚手腕，一道蜈蚣般丑陋的疤痕映进她眼中，他低眉瞧瞧疤痕，“只不过是被放了三年血罢了，留着这疤做纪念也不错。”

    “阿绘，当年我只是想将你囚在那山洞中，等到一切都结束就来放了你，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阿绘，我不是想逼死阿桠的，还有愿儿，是我对不起她们，阿绘，我也对不起你，到底谁放了你三年的血，我一定帮你报仇，阿绘，原谅我好不好？”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唯恐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腕，眼神淡淡的看着她：“阿绘不过一个下贱的半影罢了，哪有幸来原谅上仙您，阿绘会折寿的，再说，主人已与您断了情分，阿绘又和您有何关系呢？”

    “阿绘——”听他如此说她也是慌了神，眼泪扑朔着便要落下。

    他还从未见过她落泪呢，应该是说，没有人见过她落泪呢。

    在别人眼里，她要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才上仙，要么是那个最卑贱而又无情的私生女，有谁会想到这种人会落泪呢？

    还是为了一个卑贱的半影。

    “阿绘知道，”他微微一笑，伸手环住了她，她的手也松开，弓箭坠落到地上。

    她环住他的腰，只觉得心口一阵撕裂之痛，抬头看向他，他早就收敛了笑容，琥珀色的眼瞳中满是寒冰，语气冷的让她打了一个寒颤，“我一直都知道呢，上仙只不过是想要我的半影内丹呢。”噗地一声拔出从后背插入心口的玉笛。

    “你只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而我早在玉笛之中注入了我全部的仙力修为，你也休想活着出了半阴山，”说话间他的身形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似是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主人，这也算是阿绘唯一能报答您的了……”

    她缓缓倒在地上，合上了眼，眼角滑落的泪珠与半影泪融在一起，化入尘土之中……

    影之过莫过于伪，伪而有器灵，丹胜三万修为，世人恶之？爱之？

    他想：他如果不是半影就好了。

    她想：她如果也是半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