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默捺片刻，静妃抬手朝她一指，端着个架子道：“你！随去给皇上送汤！”

    “是！”她福身应下便出了正殿，前脚刚榻下台阶，屋里几人便纷纷朝外散来，她退至一旁垂头恭送。一个身影停在她逼仄的视线内，浅紫色的华锦袍面露出一截藕色的襦裙折边，她恭敬地一屈膝，“诚妃娘娘有何吩咐？”

    “倒也没什么大事！”诚妃自她的头顶轻笑，“就是想同去看看姐姐给皇上炖的什么汤？自己学着点，说不定将来……风水轮流转，也说不一定！你说，是么？”

    “这个奴婢不知！”

    “要带路么？诺敏！”诚妃在她的名字上加重语气，直喊得她头皮发麻，该来的还是来了！

    刚走至花园，诚妃便拉她停步，她掀眼朝四下环绕，平日里也只有闲到无聊的她会在这花园里走来走去，其余时间根本无人会来此地多溜达走动，是说话的最佳地点。

    “诚妃娘娘有事请说，您也听到了，我还要奉命去给皇上送汤！”

    “好！性子还是爽快！那我就长话短说！”诚妃一改平日的慈笑之色，反而端出一副严肃冷蔑的模样，“你是谁我心里可清楚得打紧呢！你既是藏到了这里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可以当作不认识你，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也得值得让我那样去做！你说是么？”

    她拱了拱眉，沉下口气疑道：“不知奴婢可以为诚妃娘娘做些什么？”

    诚妃笑了一声，嗯道：“我看你这女人很是不简单，难怪当初萨满要说你是个异人！你对付大汗那一招我至今想不明白，但成果可见甚是高明，自音雅福晋之后鲜看他对哪个女人那般纵容疼爱……”

    “娘娘有话请直说，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也好！你如今也大概知道咱们这皇上很是难伺候，甚至难以接近！但我今日听静妃所言……呵！你像是动了什么小心思吧？以你笼络男人的招数我信你会比静妃成气！所以，去求你们娘娘，过来跟我！”

    她倏地抬眼望着诚妃，愕然道：“娘娘这是在开玩笑么？奴婢人微言轻，静妃娘娘的脾气哪里是我一个奴才敢去乱惹的？诚妃娘娘若真想要奴婢，大可自己去说，也好饶了奴婢一条小命！”

    “我这儿只是让你想想清楚，你是聪明人，大概也知道静妃这种人受宠也是一时之好！跟了谁走得长远混得出头，就靠你自己琢磨了！若你想清楚了，我自然会去向她挑明！”

    “是！奴婢一定好生琢磨！”

    望着那个婀娜远去的背影，她心里窝起火来，真想一步冲到宴华年跟前，和他掰扯掰扯，让他好生管管他的这些女人们，别再来烦人了好不好！

    谈话误事，她端着汤盅赶往正殿时，静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那奴才也在不好发作，急忙催促下她才随着那人出了悠芜殿的大门。

    这一路到宸极殿，她才知道静妃到底住得有多远！

    虽说秋日里温度适中，汤不至于凉掉，可她这两条近日养懒了的腿就不那么好说了！手端餐案于胸下不能动一分毫，由于是下人步子也不能迈大了，这小碎步走起来可是累人！一颗心还紧巴巴的，不知道为了什么，脑子里不断闪念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想起那年他为她吹雪发烧，还要赶去裴昱的婚宴连大夫都没时间看……那时，好在：她能光明正大的与他接触说话，近距离的看他，与他对视，听他那些温柔得让人心跳不疲的关切之语……

    可那时候到底，是一段孽缘——造孽的是她，受孽的却是他！

    裴昱负她，与他本无关联，可她却无限制的利用他那颗承付在她身上的心，不断地伤他害他，最后却还是不要他！

    从前还能违着一颗心安慰说自己愧疚过！可时至今日，连愧疚都说不上了！

    她不配再为他愧疚，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从他的女人口中听说他的生活，但好比这样能活在他的气息里，好像都已经没什么好埋怨的了！

    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暗自嘲笑，她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进去吧！”那人停步，朝紧闭的朱色大门甩了甩袖，大门应声而开，她一脚跨了进去，那人又在她背后说道，“静妃娘娘说了，今儿你就在这儿好生侍候着！”

    她猛地抬头，背脊僵硬，转身的刹那那扇厚重的大门已经嘭地关闭。她在原处愣了一会儿，只觉浑身血液都飞速窜动起来，全冲上了脑门已至双腿都不知该怎样挪步！

    谨慎的四下环视一小圈，寻了张桌子把汤搁下，她转身就怔怔地往内殿望去。

    宴华年这人行事低奢，宫殿的装潢不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但一个“雅”字却是怎么逃不掉的！像他从前的瑞王府，像他在行宫里的那间结构奇特的寝殿，要做到高深的雅气就必须得有俗奢来做铺垫，银子若是砸不够，半个“雅”字也出不来！

    每跨出一步都有狂颤的心跳伴随，每次呼吸里都有一股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熟悉香味，寡淡清幽的沉香。仿佛在那片回忆幽谷里，在那如玉般温润的眸光中，那个洁白的身影站在与她咫尺之遥，那份极淡的香气就将她萦绕……

    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从来都是挺拔伟岸，儒雅内敛中带着一种不可小觑的威慑！

    她心中迫切却耐不住步伐的僵硬，仿佛拖着千斤沉重的铁球。那个身影，与眼前这个明黄色华榻上横躺的身影逐渐重叠，她整颗心骤时狂跳到了嗓眼，巨大的怦怦声击得耳膜发烫，“你怎么了？”屈膝跪在浮雕的沉香木踏上，双唇一启一合说出了这几个字，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这张熟睡的脸，那美到过分的高鼻深目，那精致的五官轮廓，他的眉毛浓淡恰好，形状笔直微微上挑，似一把妩媚的剑装缀在这双深闭的眼帘上，甚至能清晰看到纤长的睫毛丝丝分明，他的唇很薄很窄，透出淡淡的肉粉色光泽，精巧的下巴，细腻的皮肤……

    太近了！近到让她心里的那一丝迫切定格静止，她用手捂住被心跳敲得直疼的胸口，在他清浅的气息中吸气屏缓自己粗杂的呼吸，克制紧张，默默的凝视着他。

    他的面色还好，该只是疲劳所致，她揪紧的心绪一下子宽松下来，无比踏实的心就着夜色已暮，她手臂折弯重叠趴在床沿，守着他迷糊睡去。

    在一个好奇怪的梦里，她飘在天空，失重感让人感觉十分真实，白茫茫的天空阳光照耀，好似还有一阵羊咩咩声……该不会游魂回到了克利？她在梦里想着，一个清淡的声音在云间空灵徘徊——

    “终于来了……沈曼书，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