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听“咯咯”一声从她怀抱里传来,全屋人都愣了一下,乳母嬷嬷随即一拍手:“哎呀——咱小少爷与娘娘投缘呐,刚满月里就笑出声了!”
她扬眉一笑,抬头朝傅兰月望去,却见傅兰月笑眼里笼上了一层惆怅。
“取名字了么?”她随口搭话。
“今儿早上他来过,取名‘哲成’……”
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哲成!裴哲成!不错呀!好听!你以后呀千万不要负了你爹爹的心意,做个明智成大事的好男儿!”说着便示意嬷嬷接过孩子,采苓递上一个木盒,打开来原是一支翡翠镶金的小如意,她将之往哲成眼前边逗边道,“咱们家的小哲成,这是姑妈给你的安枕礼,以后啊咱们不做噩梦,一觉睡到大天亮,长得白白又胖胖!”说完,将如意塞到了嬷嬷怀里。
嘭——咕噜噜——
傅兰月手里的苹果滚到了她脚边,她扭头一望,再缓缓抬眼,傅兰月满脸惊诧,呆愣地望着她。
她宛然一笑:“他爹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当这个姑妈该是名正言顺的吧?”
傅兰月缓缓站起,定定地点下了头。
忽听一个小奴在门外道:“夫人,宾客都在正厅那头,老爷让夫人过去照应照应!”
傅兰月提气,身子微正,将军夫人的架势一下子端了出来,朝她一笑:“娘娘既是喜欢我家哲成就多陪陪他,待开席我让人来请!”
她颔首,目送傅兰月跨门离去,回头来却见小哲成已经熟睡,嬷嬷将他放进了摇篮里,她无聊地趴在摇篮边上轻轻摇着,哲成喉里发出呼呼的微鼾,她左偏头笑笑,右偏头笑笑,怎么看也看不够,小孩子真是太可爱了!
照理说孩子熟睡,看照的乳母嬷嬷该在一旁候着,可在这里就奇了怪,乳母嬷嬷领着一帮丫头全部退了出去,甚至连她身后也没有一点动静,难不成把她的丫头一齐喊了下去,太谨慎了些吧?
正纳闷着扭头去看,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外明晃晃的阳光,显得越加挺拔伟岸,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只是一动不动,没走的意思也没进来的意思。
“你不进来看你儿子么?”她转回头,本是收眼神没想却拖成了一个白眼,心里暗骂了声,别让他误会才好!
脚步声有些急却显得迟疑,一道暗影挡在她的身侧,视线只在摇篮里掠了一眼,就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这大夏日的她竟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仰头问他:“你抱过他么?”又低头望着熟睡的小脸,溺声溺气,“他真的好可爱,浑身都软软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猫……”话到这里她喉里一顿,原来称一个人为“小猫”就是这种心情,又怜又爱,想捧在手里又怕把他摔了,想放在地上又怕把他丢了,想捂在怀里又怕阻挡了他的自由……
正沉浸在幸福里,右手臂就传来一阵剧痛,她咝声望去,一直大手死死钳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她痛得蹙眉,低声叱:“你做什么?你弄疼我了!”
他一下子蹲在她面前,扳过她的身体,那眼里正在刻意压制着什么,嗓音低浑:“你不是真的高兴,你在吃醋,你在乎!你的性子一根经,怎么可能突然喜欢上别人!不可能……”
才不知一根经的大白菜是谁!她被他气到,不想与他无限制的争论这个问题,起身就要走。
“站住!”他爆吼一声,跟着就传来婴儿奶声奶气的哭泣声,她无奈的回头,却被他拦住,“你如今更关心他么?”
她忍无可忍:“他是谁?你左一个‘他’右一个‘他’,他是你的儿子!是你妻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你自己播的种……”
“你果然还是在意的!”他高声中透出一股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哲成一声比一声哭得厉害,乳母嬷嬷在门外探了半天也不敢进来,她招手示意,嬷嬷却望望裴昱,又退了下去。
她一跺脚冲了出去,没头没脑的乱钻,哪里阴凉往哪里走,胡窜了一阵,忽然被人朝后拉停。
“撒手!”她边吼边甩,那只手只是不放,而且力气很大,手腕处捂出汗水竟是火辣辣的疼。
“你看!”他使出那么大的力却像是轻而易举般,声线沉稳成熟,“是那棵树!”
她倏地停下,朝院里那颗长着零星绿叶的梅树望去,百般无奈只能叹气。
“你一定记得,在你八岁时,梅花开了,你却爬不上去,拉着我的袖子一直求我抱你上去,等到你终于坐上那颗梅树了,你笑着说:‘我只喜欢梅花和裴昱,这辈子我要嫁给裴昱!’可是你如今在做些什么?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那个笨丫头?”
心痛似绞,她闭眼哈气,舔舔唇轻声道:“儿时戏语你当真要信?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也成家有了儿子,不要再计较这些了好么?这样子我很累!”
“儿时戏语?!”他的怒火再度飙升,反拉起她的手吼道,“若不是当初我走错一步,现在为我生孩子的是你,沈曼书!你累……我痛!我痛得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我这样子活着还不如去死!”
她手捏拳,骨关节紧得发白,克制自己别再给他一巴掌,可他这个辜负人心的坏家伙,究竟是不是气死她!
“你若再提‘死’字,你我今生就别再相见!不要忘了我告诉过你的话,你要是违背负我,我下辈子也不理你!”她恨恨地咬着牙,深呼吸压制怒意与心痛。
他气得身子一震,目光像一把冰封过的寒刀一般朝她射来,她别过头刚巧望见那棵树,于是甩开他,下了走廊往院里去。
午时的阳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没走近那颗梅树浑身就像着了火般的滚烫起来,她利落地折下一根梅枝,再回来时身上已经热得出汗。
“既然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就从这里结束!”她拉起他的手,将梅枝塞了进去,再强迫他握牢,定定地与他对视,“现在,都忘了,我们只是亲人!”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去。
特意向傅兰月交代过,所以宴席上她与其他正室夫人在同一桌,本想借此机会隐身,可她的身份注定了她即使再低调,也做不成“隐身”二字!
同桌的夫人们一个劲儿的与她搭话敬酒,她能接则接,开席不一会儿就喝了十杯左右,脑子里有些发昏,不过好歹今日没出什么岔子,不然就真来错了!
这时裴昱作为男主人起身主酒,全场鸦雀无声,一派客套话之后却传来一个极清脆的怪声音。
她捺不住好奇扭头去看,霎时头一晕,太阳穴随着骤缩的瞳孔猛烈跳动,只见裴昱手上正拿着她刚才塞给他的那根梅枝,现已被他折断一分为二,他面露狡黠地有意朝她一睃,潇洒的将两截梅枝扔在了地上。
她提了口气,回眸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全憋在了胸口,气得胸疼头晕,这下不仅对敬酒来者不拒,还主动开始倒酒互敬,借酒浇愁……灭火!
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眼前的人脸开始分裂重合,采苓在耳旁责怪了一句,她端起酒杯再喝了一口,忽然眼前一暗,这一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不对,她巡顾四周,满厅的人都站了起来,是太热了么?
的确很热,热得他们跪的跪,弯的弯,还有福身的,干什么呀?
“参见皇上!”
皇上?!瞎掰,你们不知道皇上很忙么?他来不了……
一抹白色被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晕开,眼前两三张美到不像话的脸散开重叠,她起身笑迎,刚站起来膝盖就发软,最后完全撑不起这个身体朝下跌去,稳稳地栽入一个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