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沉默后，明北辰拂袖而去，步履匆匆，像是落荒而逃。

    陆成霜微微笑起来，在烛光中，她回忆起那些遥远过去。

    .

    天下之大，总有些奇人异事。

    陆成霜还记得，那年她还未出嫁，还不是明川明家的少夫人，而是天水陆家的大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水来了个算命的先生，据说算得可准，从未有过失误。

    闺中的女孩子能想些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女子能做什么呢？

    也曾有人争取来胜过千万男子的地位，如历代天谕的教主，如裴家的家主与继承人。但她们凭借的是自己的实力，将不满之人打压下去，当她们站在万人之上，无人再去计较她们是男是女。

    可更多的女子，也不过是庸庸碌碌过完一生。有强大的父兄，被家人娇养长大，嫁给一个对她好的丈夫，生下孩子平平安安，若是孩子还能有出息自然更好——这便是完美无缺的一生了。

    走上那条登天之路、披荆斩棘去与男人们争夺的女子，终究是少数。

    于是天水的少女中兴起这样的风潮，去找那算命先生，所问的不过姻缘。

    陆成霜被人硬拉着去凑热闹时，其实是带着点不屑的。

    ——那算命的老先生，便是算得再准确，也不会有她自己知道的多了。

    她没想到对方说的话。

    那个双目失明的老人笑着说：“姑娘自己清楚，老朽便不班门弄斧了吧？”

    她自然清楚。

    她离开时，远远听见那老人说了一句话：“极西之山有异人，能窥天命……”

    极西之山有异人。

    .

    极西之山，指的是西寂岭。所谓能窥天命的异人，是图腾四族中的素墟一族。

    素墟窥古今，青渡掌虚实。玄楚见鬼神，赤芜乱生死。

    图腾四族的来源是前人讳莫如深的秘密，他们是妖族中最神秘的一部分，不知从何而来，拥有的是逆天的能力。

    逆天之能，终究为天道所不容。

    与其说图腾四族是被天谕赶尽杀绝，不如说是天要其死，天谕不过是借了天命之势。

    那是天命注定的妖族大劫，是图腾四族的死劫，纵使素墟一族牺牲无数，也只求来一线生机。幸存者寥寥无几，又逐渐分离往世上各地。

    素墟一族仅剩的族人，献祭了预知未来的能力，才求来偷生机会，得以混入人群中血脉延续下去。

    多少年之后，来源于素墟的血脉早已被稀释，能力已经失去，传承悉数断绝。素墟的后裔还在第五洲上，却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素墟之名。

    这才是真正的牺牲与献祭。

    将能力归还上天，将当初的姓名遗忘。活下来的这些人，还能算是素墟的族人吗？

    当初最后那一批窥见了天机的先辈，看到这样的结局了吗？

    世上再也没有素墟一族，关于这一族来过这世上的痕迹，只剩下了书籍中似是而非的说法，和一本传说中的《素墟星泽录》。

    .

    陆成霜在梦中，听说了素墟这个名字。

    后来她穷尽一生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隔了三千年后，她体内那点本该稀薄到等同于没有的素墟血脉会忽然觉醒。

    她在梦中看见了素墟的过往，也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能力其实是变异的。当年的素墟族人，一双眼能看到全天下的过去与未来，却看不到与自己相关的。她却刚好相反，只能见到自己与自己唯一的女儿的一生。

    毕竟她就这一个女儿，再无其他后裔。

    这个能力，成了她一生痛苦的起点。

    .

    预知未来，到底算不算是好事？

    多少人前赴后继想要拿到《素墟星泽录》，多少人试图窥见命运的痕迹。若是可以，陆成霜却希望自己不要有这样的能力。

    若有来生，便做个普通人吧。

    .

    陆成霜曾在梦中，见到自己最年幼的妹妹的死亡。

    那个孩子死于烧伤后感染引发的高烧不退，偏偏库房里少了最关键的一味药，在外头也买不到。等到下人终于从另一座城带回了那味药时，那个还未见过多少世间风光的孩子已经痛苦地死去。

    她自梦中惊醒，那一刻忽然感激命运的馈赠。

    ——既然提前知道了，那总能避免的。

    她将库房中的那味药藏在自己屋里，花光了自己的钱扫荡了全城的药铺，把那些药材看得比什么都珍贵，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妹妹远离一切火焰。

    能避开烧伤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终究还是发生了那件事，至少她手头有药材，不至于束手无策。

    命运以她想不到的方式气势汹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