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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萝打开那扇木门,就见到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站在门外。
她认得对方,他是住在隔壁村的陈猎户,娶的是老李头的小闺女,那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女孩子,若是没有记错时间……
“娘娘!”陈猎户急着开口,焦灼之下连某些规矩都顾不得了,直接把背着卿萝的称呼叫了出来,“俺媳妇,俺媳妇她……”
……若是没有记错时间,陈家娘子的临产期,便也就在这两天。
卿萝随手拉上木门:“走吧。”
陈猎户这才想起些什么:“您……不带伞吗?”
“不必了。”卿萝摇摇头,一层浅绿色的光晕弥漫开来,将雨水隔离在光芒之外,抬脚踏入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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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运气确实挺好了。”容煊若有所思,“明明没有门路,居然还能让你找到修炼的路子……”
“其实不是靠运气,”卿萝淡定地回答,“我父亲送我离开的时候给了我不少钱,我亲弟弟又塞了我一把,只怕母亲也……偷偷把想给我的钱送到我弟弟手上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开天谕学宫的门,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视金钱如粪土,我的天赋也没有差到不能看的地步。”
容煊眉一扬,笑道:“千年难遇的生之子都算天赋差到不能看了,我不如回家去做木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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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萝带着陈猎户赶到他家时,陈家娘子的呻.吟声已经低不可闻。
她也顾不上客气,冲到卧室床前,指尖泛起浅绿色光芒,落在了那脸色苍白的女子眉心。
陈家娘子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来,看见卿萝那张清丽冷淡的脸。
卿萝的指尖慢慢下滑,落在妇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低声说:“没事,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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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萝看着面前的人群,面无表情。
第五洲与荒原开战,偏偏对方似乎对己方的布置了如指掌,几番交锋之下,第五洲一方损失惨重,人都猜到是出了内贼,但这内贼究竟是谁,却没人能够肯定。
而卿萝是嫌疑人之首。
“敢问卿姑娘,您一个普通商户出身的女子,当初究竟是怎么进的天谕学宫?”
——我说我是用钱砸开的门你们信吗?
“您当初离开天谕学宫之后又去了哪里,可有人能够替你作证?”
——游历天下,四处行医。没留姓名,无人作证。
“如今洲原之战再起,您恰好在此时匆匆赶回,未免太巧了吧?”
——第五洲和荒原开战,我家就在第五洲,难道还去帮荒原?
卿萝冷淡地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人群,沉默不语。
人起了怀疑,只会越想问题越多,反正辩解不清,她懒得白费力气。
忽然有人叹了口气。
容煊自人群后走来,温然笑着,语气却笃定:“不是她。”
“容家主凭什么这么说?”有人不服气地反问,“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一腿……”
尾音淹没在容煊骤然冷沉的视线中。
可他开口时语气依然温和:“我以我身家性命为卿萝担保,绝不是她出卖了第五洲情报。若当真是我走眼……当初也是我卿萝进的联盟,我负同等罪责,任由诸君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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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时,屋内终于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陈家娘子脸上身上几乎被汗水湿透了,此刻却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晨光落在她脸上,明明脸色很难看,那样的温柔却美得惊人。
而被雨水淋了湿透却根本无心去收拾、一直等在门口不敢打扰她们的陈猎户几乎同时腿一软,绊了个踉跄,却还是迅速冲了过来。
他抓着自己妻子的手,一遍遍重复,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卿萝抱起那个孩子,这孩子又瘦又小,皱巴巴红彤彤,丑得像只没长毛的小猴子,咧着嘴哭时就显得更丑了。
她哄了一会儿,见孩子不再哭闹,才说:“是个女孩。”
陈猎户小心翼翼伸出手,卿萝便也将孩子放在了那骨节粗大老茧粗糙的手上。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细嫩,可这新的父亲却很小心,没有碰痛自己的女儿。
他抱着孩子凑到自己虚弱的妻子身边,笑得心满意足:“是个小丫头,将来一定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陈家娘子便也笑,带着几分欢喜几分期盼。
——是个女孩,又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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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平息后,卿萝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最后的内贼自然不是她,那些当初信誓旦旦逼问她的人也仿佛忘记了那件事,一个个装聋作哑。卿萝不屑计较,容煊也没有去翻旧账和人过不去。
容煊和卿萝并肩走在路上,两人的神情都很放松,容煊依然是温然笑着,卿萝的唇角也弯着。
——战事平息,天下归于太平,人们得以安居乐业,为什么不开心呢?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去四处看看吧,我年少时便说过,想看尽这天下风光,而不是拘于一方角落,”卿萝微微仰起头,望着前方悬崖上生长出的松枝。
“你啊……”容煊摇了摇头,笑道,“分明有那样的实力,却实在是胸无大志。”
“我倒是觉得我自己志向不小呢,”卿萝也不恼,“争霸天下平定战争是志,别的便不算志向了吗?若说我想要什么,我想世间再无疾病疼痛,但那毕竟太遥远了,所以……”
她回过头来,眼中倒映天光:“所以,若我能救起几个病人,便也算是不辜负所学了。”
“好,是我狭隘了,”容煊从善如流,“不过你真的不考虑在我家挂个供奉的名吗?有时候还是有点权力方便一点吧?”
“没必要,我说了我不喜欢被束缚,”卿萝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要是真的遇见什么麻烦,可不会忘记你这位老朋友。”
容煊却说:“你总不能说没有麻烦就想不起我吧?”
卿萝一愣,随即了然,放声笑起来:“怎么会忘了你这被家主之位困在九歌的倒霉鬼!我保证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给你说一声!”
容煊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处山顶,远眺时能望见青山连绵起伏,风和日丽,天高云淡。
容煊神色一整,慎重道:“山高路远,终须一别,望君珍重。”
卿萝一笑,神采飞扬:“天长日久,会有重逢,不必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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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萝迎着晨光走出陈猎户家,半夜的暴雨已经停歇,天边隐约有一道彩虹。
身后却有脚步声响起,卿萝回头,见到陈猎户急匆匆走出来。
他似乎纠结了一下该怎么开口,最终还是先冲卿萝笑了笑:“娘……卿家妹子,俺媳妇说你给丫头起个名字。”
卿萝也不好推拒,她想了想,说:“叫‘朝’吧,朝夕的朝。”
朝夕的朝,朝霞的朝,也是朝之君的朝。
“这名字……有些像小子啊……”陈猎户嘟哝了两声,还是开心,“像小子也没啥不好,谢谢妹子!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回头打两只畜生送您去!”
卿萝也笑了笑,转身向旭日初升的方向走去。
在这村庄停留得也够久了,是时候踏上旅途了。
朝霞漫天,远处山上松柏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