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幼咬咬牙,背着自己孪生的兄弟向前冲去。
在双胞胎身后远处,左靖炎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连接他两道剑气,顾时雅必死无疑,然而顾时幼背着他走,便等于他以身、甚至是以之后的尸体做了自己兄弟的盾牌,等闲攻击也就奈何不了顾时幼。
若想赶尽杀绝,倒也不是做不到,但必然会闹出大的动静,何况他也不打算在如今这种乔云湘情况不明的时候在旁人身上多花时间。
下次再杀便是。
于是他没有再做什么,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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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幼一气跑出了临祁,环视周围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思绪一片混乱:“我们去找绮南姐吗?”
“你傻吗?”顾时雅没好气地开口,“你知道绮南姐在哪吗?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背着我跑到北地去?”
“那……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顾时幼能感觉到某种粘稠的液体不断从自己脖颈处滴落下来,带着那种他早已熟悉却在此刻觉得格外令他反胃的气息,又顺着衣物扩散开去。他想他这身衣服大概是一塌糊涂了,但衣服就算毁了也能再买,可是人呢?一个人能有多少血,流尽了要怎么办呢?
他好多年没有这般无措绝望,此刻却只能像是多年前那个忽然遭逢巨变的少年一样,茫然地一遍遍询问怎么办。
顾时雅眼前一片模糊,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他没追上来,你也别跑了,放我下来,等我死了就烧了,一了百了。”
他听见那原本和自己接近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你不是让我背你逃出来吗?我花了这么大力气,就换个地方看着你死吗?”
顾时雅沉默了一瞬间。
他之所以让顾时幼背着他走,自然是打着万一左靖炎还要攻击,尸体也能当盾牌用的主意。
但看起来自家这傻弟弟没想到这一层,他好像也没必要非得说出来。
于是他只是说:“本来以为能救,现在发现其实还是没什么办法呗……看开点,别哭了,我能活到现在,挺赚的了。”
顾时幼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手上却仍是干的:“我什么时候哭了!还有谁让你帮我挡的!你要不挡说不定就只是两个重伤而已!”
……但也说不定是两个人一起死,而如今,起码你没有事情啊。
顾时雅一边想,一边笑起来:“我毕竟是你哥哥啊,总得保护你的。”
“滚!”顾时幼骂道,“我他妈才是哥哥!当时是我让着你!”
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最早的记忆就是街头挤在一起相依为命,连自己都不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到最后才决定猜拳定大小,顾时雅连赢三局,就这么成了哥哥顾七。
顾时幼认了自己的名字,却依然不怎么甘心,这番“让着”的说辞也不是他第一次说,以往顾时雅总是会反唇相讥回去,此刻他却只是笑。
那笑容浮在脸上,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却是他身上难得一见的真实。
“好,你让着我,”顾时雅没什么力气了,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慢,居然显得温柔起来,“那去长离海的路上,你便也让着我先行一步吧。如果真有下辈子你也再让让我,还是我先出生,我做你哥……”
顾时幼沉默着走在临祁城外的野地上,身后哥哥的血流着流着就不流了,他忍了许久的眼泪才终于流下来。身后哥哥说着说着没了声息,他便低声开口。
“行,我让着你,可是你也得等等我,别把我丢下了。你先走一步,我也……很快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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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清流剑的指引,左靖炎很快便找到了那家属于宣家的店铺,拿着乔家的信物取信了店主后,也不等旁人指路,绕过他径直向后院走去。
直到走到那间门外时,他才忽然踌躇起来。
他与乔云湘上一次相见已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次的分别实在过于尴尬,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回想,却怎样都无法遗忘。
他记得少女向他表白情意时忐忑的模样与亮晶晶的眼,也记得她被拒绝后垂下的眼和带了委屈的神情。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本该永远神采飞扬,永远光彩夺目,永远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几乎让他忍不住想出言安慰。
可他最终还是沉默。
说一千道一万,感情不是怜惜也不是施舍,他对她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自然不能给她回应。
若是哄着她答应她,才是对她、对少女一片真心的侮辱。
何况他早就心有所属,纵使对方已经死去多年,也从不知晓他的心意,但于他而言,那毕竟是经年累月不曾忘却,又怎么能对另一人许下承诺。
他将一切据实以告,说他对她确无男女之情,说他心慕他人,纵使对方已逝亦不改其志。
可年少时的爱情总是格外执着,她回答的话语同样冷静而坚定。
“若你与他人两情相悦琴瑟和鸣,那我插足其中,是我不知廉耻。我自会将心思收敛,永不泄露半分。可既然如今你依然是独身一人,我爱慕你,又何错之有?”
“说到底,我爱慕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是否回应无关。何况将来的事情有谁知晓,或许有一天我放下了,又或许哪一天,你便也爱上我了呢?”
于是他不告而别,近乎落荒而逃,其后长久的避而不见,就盼着她能看开,能放下,能爱上另一个会爱她也会对她好的人。
然而她还是离开了乔家,追寻他的踪迹,试图跟上他的脚步。
这般一追一逃,转眼就是七年。
前不久乔云湘终于不再追着他跑,他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想短短几月之后,对方已从归灵路口走过一遭。
左靖炎在门口进退两难。
他确实只把乔云湘当做自家小辈,对方一片真心,他既无法回应,原本最好还是快刀斩乱麻,断了对方心思才好。
然而乔云湘对他来说,也确实是特别的人,他本就是她才从碧琼山上下来,只盼着她能一生喜乐无忧,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她,不挂念她?
左靖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推开了门。
阳光自打开的门中透进屋内,照见空气中有尘埃飞舞。屋内的床榻之上,那人半倚着床头抬眼望过来。
当初的少女也已经长开了,年少时的稚气全部褪去,是一张一颦一笑都动人的美人面容。然而那神色却不太像是当初的乔云湘,反而有几分像一位记忆深处的故人。
可毕竟是多年不见,他其实也不清楚对方如今是怎样的人。
这么想想难免也有那么两分惆怅,刚想开口,却听见对方的声音,是一声“阿炎”。
左靖炎心神俱震。
年少时他是碧琼山上排行最末的小师弟,那时山中人人都算他的长辈,都唤他一声阿炎。
然而后来时过境迁,那些碧琼山上的人都长埋黄土,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叫他。
而会用这样的语气唤他“阿炎”的人,只有……
“……大师姐。”
碧琼山第七十五代宗主,一手照顾他长大的大师姐,乔婧涵。
——跨过生死,尚能重逢,自是好事。可,乔云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