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观魂(第2页)
姜沅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的记忆是真的只停留在这个时候了,其余的记忆都被藏到了深处。但是这些小时候的记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用啊……”
他们又不是闲着没事乱翻别人回忆,是来寻找线索的。
“我对这些不太了解,也几乎没做过这种窥探他人记忆的事情,”容煊说,“但这毕竟是你们这一族的天赋技能,按理来说你们应该有相应的应对方法的。别急,慢慢想。”
姜沅芷抿着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指尖上有蓝色光芒一闪而过,血迹渗出来,她便在空中画起图案。那是图腾四族中的古老文字,以血液为祭祀,以文字为载体,向天地神明求助。
那几十个文字停留在空中,姜沅芷左脸上图腾蔓延,伸开五指,缓慢却坚定地将它们往前一推。
文字被向前推去,猛然放大,转眼间仿佛能够触及天地,颜色却越来越淡,最终化作无色,消失在半空中。
场景忽然停住了,仿佛变作了静止的画。
下一刻,这山中景象的画面炸裂开去,碎成了无数碎片。
那些或大或小的晶莹碎片上似乎还有隐约的人影。长相憨厚的、因劳累而苍老得格外早的男人在田中劳作,汗水从赤.裸的上身流淌下来,落入田垄之中;女人在灯下穿针,年轻时或可勉强说清秀的容颜也已经逝去,鬓发早霜,烛光摇晃,光芒暗淡,她仿佛看不清一般眯起眼;少年长成青年,模样与父亲足有六七分相像,同样平凡的脸与强健的体魄,年轻人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对着妹妹笑起来时看着有些傻乎乎的。
而阿凉是小山村中最美的一朵花,家人都不舍得她做粗活累活,但她也不娇气,帮着阿娘穿针缝纫洗衣做菜,带着饭菜到田间去送给父兄,她从田间走过,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她的童年与少女时代,虽清贫,却也美好。
记忆碎片汇作长河,姜沅芷和容煊顺着水流走去。
长河之中景象变幻不断,姜沅芷屏息凝神,最终止步在一处碎片之前。
她指尖的血落在那碎片上,其中场景扩散开来,浮现于他们眼前。
那是阿凉前半生一切美满的终结,与绝望怨恨丛生的后半生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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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是元宵,阿凉到山下临祁城去看灯会。
她向来喜欢热闹,父母也不拦她,只让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东有朝夕城天谕教主,西有晓境城裴家之主,这年头对女子的约束本就不高,何况是山野中人?
灯会上各式各样的灯看得人眼花缭乱,城中心那一盏走马灯足有七层,极尽精致与华美。阿凉望着那走马灯,神情中满是惊叹于艳羡,却很快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旁边有猜灯谜的地方,阿凉没读过书,只是胡猜一气,店主笑了笑,在她赧然的笑容中,递给她一盏小小的纸灯。
那盏纸灯做到一半时被不小心泼上了墨,算是做废了,也就没有再画别的图案,也没法拿出去售卖。但此刻莹莹的光亮起来,那不规则的墨迹也显得别致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阿凉护着那盏纸灯避到了屋檐之下,有些犹豫,不知该趁雨还没下大赶紧回家去,还是在这里等一等雨停。
她提着灯站在屋檐下,衣角与长发被细雨打湿了一点,发上仿佛还缀着细小水珠,灯火一照,闪闪发光。她穿的衣服质地并不好,也没有别的少女的满头珠翠,只有一根红绳与一朵绢花。可她实在是太美了,俏生生往那一站便成了一处风景,引得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看她。
少年撑着伞自长街尽头走来,也被这画一般的景象摄去了心神。
他踌躇了瞬间,走到她面前来,将伞递给了她:“姑娘可是在等雨停?我看这雨还要下很久,还是早些回去吧。”
阿凉悄悄看了这少年一眼,她也从未见过这般人。他长得极为俊秀,看着她时眉眼弯弯,眼底落了满天星辰。穿的是一身青衣,衬得他修长肤色如玉,衣领处一圈白色的绒毛又显出几分稚气。空气中浮动浅淡松竹香,不明显,却始终缭绕身侧。
“那你……你没了伞,你要怎么办呢?”阿凉问。
少年笑答:“别担心,我家人会来接我。”
“那……”阿凉还是有些疑虑。
“拿着吧,下次再还我。”少年将那伞递到阿凉手中,那只手也仿佛是玉雕琢而成,几乎没有瑕疵。阿凉下意识地藏了藏自己指尖和手心的茧,最终还是接过了伞,低着头匆匆走出了屋檐下。
她走得太急,地面积水被溅起,落在她的裙角上。
“哎!慢点走!小心些!”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阿凉顿住了脚步。
她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着少年一笑,灯火阑珊,笑靥生花,美得几乎有些惊心动魄。
屋檐下少年指尖一颤,红色浮上如玉一般的脸。
阿凉怎么都想不到,她这一笑便笑出了大祸,还伞这一还……还尽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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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竟有媒人上门提亲。而说的亲事,是临祁徐家的大公子徐舟。
——元宵之夜,她所见到的那个少年。
虽然徐家家主之位更替的事情一向乱得厉害,但这一代中确实没有什么人是这位大少爷的对手,他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徐家主。地位极高,家室显赫,自己也是长相俊秀,为人又博学多才温柔谦和,年纪轻轻修为极高,临祁之中再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出色的少年人。
而阿凉只是个父母不详、被农户养大的山野中的小姑娘,没上过学,不曾识字,与修真界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在外人看来,阿凉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这婚事,怎么看都不匹配。
哪里会有那么好的事情?
所以这亲事,并不是让阿凉做徐舟正妻,而是让阿凉给他做妾。正妻之位,必然是自小就与徐舟有婚约的宋家小姐的。
徐家人态度傲慢,在他们眼中,这样的贫家女儿,一个妾位都算高攀。
父母来问阿凉的意思,阿凉咬着唇摇头,她骨子里有种天生的骄傲,怎么愿意去给人做小?
——即使是那个少年,也不可以。
徐家人拂袖而去,阿凉哭了一场,将自己刚刚冒出一点苗头的心思掐灭,当着事情就已经过去了。
然而这事情在阿凉这里过去了,在徐舟那里,却远没有过去。
没过多久,徐舟亲自上门,拿的是一份婚书。
以阿凉亲生父母的名义所写下的一份婚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这份婚书在手,阿凉在名义上已经成了徐家妇。
望着少年执拗神情,阿凉心底发寒,觉得面前的少年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咬着牙拒绝,说她亲生父母几乎未养育过她一天,此事也是背着她答应的,她绝不会承认这份婚书。
可是此事的主动权,并阿凉。
阿凉错便错在没想到徐舟会做到那一步。
徐舟将阿凉绑进了徐家,强行将她纳做妾室,关在了后院的一间房中。
门窗永远紧闭,哭闹得不到反应,阿凉数次出逃未果,最成功的一次也没能踏出徐家大门,反倒惹恼了徐舟,用铁链将她锁在了屋内。
阿凉一次次挣扎着想离开,奈何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她也曾哭着祈求徐舟放她回家,徐舟却只是看着她,眼底全是近乎疯狂的情深和悲伤。
他问她:“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阿凉望着他发抖,她这才知道,她招惹上的是个疯子。
她本以为事情不会更坏,直到有一天,徐舟告诉她,她的父母哥哥猜到她在徐家,来徐家要人,被徐家的下人失手杀了。
那一刻的绝望铺天盖地,阿凉扑上去想杀了徐舟,却还是失败了。
她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徐舟的对手,怎么杀得了他?
她这样的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伤害。
她开始绝食寻死,终于彻底惹恼了徐舟。那一夜徐舟掐着她脖子她,疼痛和慌乱之下她奋力挣扎,却都被他一手镇压。她感到窒息,感到眼前发黑,离死亡似乎只有一线之隔,又冷又痛,却比不上心里的绝望。
那样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天明之时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眼角还有泪痕,却不动也不说话,几乎不像活人。
眼泪流干,挣扎无力,她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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