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下楼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振聋发聩的哄动。人的尖叫撕闹声、乐器的哀鸣声、汽车发动的鸣笛声混杂成一片,如海啸搬袭来,在不知所措之间,已经濒临绝望。莫非是爷爷复活了,从棺材里起来,把众人吓得如此不可开交?我脑海里奇思乱想一通,走到楼下门口,只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人群,扭动撕扯着,乱成一团,在昏暗的灯光里若隐若现。
后来听别人你一言我一句,才知道,大伯的债主开来一卡车人,找大伯还钱。双方话不投机,就大打出手。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为何要挑这个日子,这不是让外公在离家的路上都不安息吗?大伯四处欠的烂帐实在太多了,他为了躲帐常年不回家,这次回家是难得的一次。
说起来,大伯也有辉煌的创业史。八十年代末,迎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大伯外出打工,凭借热血胆识,白手起家,做了包工头,发了财,成为村子里最早富起来的人。可是后来,因为有了钱,他好赌成性,整日沉浸其中,荒废包工,生意一落千丈,反倒欠了一屁股债。大伯母管不了他,只能顺着他。这些并没有改变大伯好赌的恶习,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无法翻身,无心重新开始,只能到处借钱,继续沉迷赌博,如今一贫如洗,才有了昨晚那场可怕的闹剧。
第二天,我没有见到大伯的身影。问母亲才知道,大伯躺在床上起不来,因为没钱还帐,昨晚被债主打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疼得不能动弹。母亲说,这下他总该重新做人,老老实实的挣点钱了。
那一刻,大伯跟我们,那段已消失在不知名岁月里的往事,在眼前飘忽摇荡。
大伯腾达的过往日子里,大伯一家人跟我家走动频繁,关系亲近。在我几岁时,大伯携带相机到我家,一起去村郊照相。那张我五岁时的照片,我还一直珍藏。我站在绿油油的田地里,穿着绿色军装,戴着玻璃项链,双手叉腰,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神情自然,仿佛全世界都与我无关似的,这个图象将永远定格,成为情感方舟漂浮在空乏生活里永恒的回忆。
事实上也是如此,人的一生,就像是走在烟雾蒙蒙的雨中,身边匆忙奔跑的人们,谁都与自己无关,除了给自己送伞、遮风避雨的人,或者因为偶然邂逅,乐意把伞下的空间腾出一半给我,一起走完旅程的人。生命里太多的过客,无论是朝夕相处,还是萍水相逢,人与人随时随地的分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有自己才能成为自己的依靠与寄托。
面对生命前进的车轮,不甘落后就必须上车,学会遗忘,抛弃过去,才能一身轻松的挤上车,而我向来有念旧情节,常常怀旧,或许这就是我徘徊不前的借口吧。
人口密集地段,随手一抓便是个高校毕业生。一所高校每年向社会输出的大学生,就像从那火山口喷发出的岩浆,熔岩炽热的红色,仿佛毕业生步入社会前,满腔激烈的心,岩石不情愿的从山口不断向山下滚落,是毕业生出身社会后的摸爬滚打,无数的岩浆,哪里才有他们的安身之所?不要忘了,这些岩浆是经过高温清洗的,不是一般的岩石。可惜的是,少许岩石盘踞山顶,少许艰难的定身山腰,更多的因为没有居身之所,最终要掉落山崖,与山底的燧石一起,仰望山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