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在前朝要平衡朝臣,不能让大臣们功高震主。而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要保住自己的后位,也需要平衡嫔妃,让她们彼此牵制,而不是一味的扳倒。若非先皇后一个一个剪除淑、贤、德三妃,母后对付她们尚且心力交瘁,又如何威胁后位?朝臣们自会不断送女儿进宫,后宫嫔妃与前朝更是息息相关,若是一个接一个地获罪,前朝又岂会安宁?
“煜嫔的孩子,嘉妃是否无辜已无法深究,但重要的是前朝需要何进领兵北上,皇后却在此刻与朕不同心同德,未免目光太短浅。”
太后自以为深知先帝所想,才得以扳倒先皇后成为太后,此刻皇帝所言,倒让她颇为震惊。她看着皇帝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仿佛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孩子,可此时此刻,自己却再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原来,坐上了这把龙椅,心中所虑也会变得更变幻莫测。
太后的声音渐渐失去了一惯的平稳:“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自是不错的。可是哀家到这把年纪,还要皇帝你来指点,更何况皇后还年轻?她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皇帝也不应太过苛责。”
皇帝俊逸的面庞上浮过一丝愧疚之意,然而不过一瞬,便已恢复了凌然之色:“皇后固然年轻,不懂平衡之道。若是皇后懂得儿臣之意,便当下旨命庄妃或是琼妃一同协理六宫,二妃争权,自可让中宫之位稳若泰山。只是如今庄妃有孕,暂不宜忙着应对嘉妃损了孩子,既然皇后想不明白,儿臣就只能让嘉妃与她互相掣肘,此次新人进宫,皇后和嘉妃定都会栽培人手,分庭抗礼。”
太后双目紧闭,深深叹了一口气:“皇帝思虑非常人所及,倒是难为你还肯跟哀家说这些。”
皇帝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暖洋,笑得像个孩子:“儿臣自幼养在母后膝下,母后一心为儿臣,儿臣是知道的。如今儿臣也只能和母后说说心里话了。”
太后见状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语气间尽是慈母情怀:“母后没有亲生子女,不疼你又疼谁呢?母后知道你顾虑后宫与母家沆瀣一气,其实母后从未跟你要求过这些,倒也不是顾虑的缘故。”说到此处,太后的声音略略有些发狠,“当日他们送哀家进宫,不过是把哀家当作平步青云的工具,哀家几度被先帝禁足,他们却不管不问。唯独只有你,与母后彼此互为依靠,两个人在一起,便也不觉得冷了。”
皇帝听到此处,微微有些出神,二人如此叙起旧来,仿佛又回到了旧日的时光。或许,太后抚养他是存着自己的私心,可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也渐渐如同亲生母子一般。尽管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有无限的争斗,也总算找到了一丝温暖。
香炉里的檀香飘到殿中的每一个角落,那本是凝神静心最好的香料,此刻缓缓吸入,更觉心旷神怡,仿佛忘却世间的无数烦忧。
打破这一丝沉静的,是殿外小钱子尖细而刺耳的通报:“皇后娘娘到,各宫娘娘、小主到。”
随着宫人们层层将门帘掀起,只见皇后身着紫金冠服款步走进殿内,尽是母仪天下之态。紧随其后的,是一袭石榴红绣彩翟浮光锦的嘉妃。太后见此景,想起方才皇帝所言,不由地往皇帝所坐的方向看去,却对上皇帝仿佛十分满意的神情,心中不免唏嘘。
不多时,其余妃嫔也依次走进,已按着位序跪在太后与皇帝面前。皇后率先请了安,太后和颜悦色吩咐了起身,众妃三三两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只余下四位新人恭谨地跪在原地。
自走入寿康宫,玥贵人一反先前目中无人之态,只余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在唇边,尽显娇羞之态。见此情状,润瑶和蕙兰迅速交换了眼中的鄙夷之色,众妃心中更是不忿,但却碍于在太后与皇帝面前不便发作,神色各异地等着太后发话。
太后细细询问了新人进宫的饮食起居,方吩咐了赐座。新人们见皇帝也在场,都含了几分期待地朝皇帝的方向望去,却见皇帝手中抚着茶盏,不发一语。太后见状仿佛不经意道:“哀家倒是许久没见到玥贵人了,如今一看,果然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玥贵人韦氏既是勤亲王的外孙女,从前倒也时常随母进宫,太后在前朝便执掌六宫,自然多有交集。此刻玥贵人见太后主动提起,也笑着接话道:“那时臣妾总会随着母亲进宫觐见太后娘娘,有时在娘娘宫中也能见到表哥呢,表哥那时候最爱带着卜雪一起玩了。”
太后见她如此撒娇,也掌不住笑出了声,脸上的皱纹一松:“皇帝最讨厌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了,那时定是你乖巧,皇帝才肯带着你一起玩。”
玥贵人的目光环顾着殿内众人,面上带了几分得意。众人见她不仅直呼皇帝为表哥,更不称“臣妾”而以闺名自称,太后却恍若未觉地与她说笑,心中也明白了几分。旁人尚未如何,嘉妃心中只觉怒火丛生,手指不自觉地弯曲着,直至关节隐隐泛起白色也毫无察觉。尖锐的护甲刺入柔软的金橘中,直到指尖感觉到了汁水带来的凉意,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恢复了心神,面无神色地剥开金橘吃了。皇后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抹去了那一丝诡异的笑容。
皇帝仿佛并未留意到旁人的面色,顺着太后的话继续说着:“卜雪自然是最乖巧的,只是那时还年幼,不免青涩了些,如今看着,倒是有几分含苞待放之态。”
润瑶见皇帝的神色也尽是宠溺,心中更是感慨:原来人与人,便是这般不同。她一向不争不抢,可毕竟正值二八年华,又怎会没有一丝渴望?想起皇帝近几日对自己所谓的温情,心中顿时也生了几分失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想让心中的那份酸楚随着气息而散,却仿佛再无法控制住,任由着它蔓延到全身。
好容易熬到了正午,众人也各自散了。润瑶自是跟着蕙兰到了睿心殿,蕙兰见润瑶神色,心中有些不忍,更不欲说破,二人便这般闷闷地传了午膳。
而一切都如润瑶所预料,皇帝在按祖宗所定将秀女都宠幸一次并晋升一级之后,一连七日,凤鸾春恩车都如期停在昭信宫门口,在无数女子的期盼与羡艳的目光中载着已经升为婕妤的韦卜雪到养心殿。
玥婕妤的盛宠让六宫嫔妃抱怨纷纷,然而没到几日,南楚的庆成长公主也远道而来,皇帝亲封为琳贵人,侍寝之后也同晋了婕妤,一时之间与玥婕妤平分秋色,风光无两。然而细比之下,琳婕妤虽然得宠,却因着身在异乡的缘故,为人谦卑,进退得宜。玥婕妤却一如从前,与嫔妃相处时总是自诩母家地位尊崇,甚至对皇后和嘉妃也常以此顶撞。如此一来,皇后虽只是淡淡笑过,心中也难免有不满。嘉妃素来脾气急躁,更是屡与玥婕妤有冲突,若非碍于皇帝和太后都将玥婕妤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便要行使协理六宫之权处置了。
与此同时,南楚也传来了予宁公主的八字与凌王不合的消息,可是琳婕妤已然进宫,在大鸿胪等重臣的建议下,与南楚商议为容嫔的女儿淑宁公主与南楚魏夫人的幼子定了亲,容嫔对此虽然伤心,却也知从前位尊如琼妃尚无可避免,何况自己一个小小次嫔?只得默认了这个结果。
许是出于对东南两境的安抚,许是从前对蕙兰和润瑶的愧疚之心,两位婕妤进宫并未分走润瑶的半分恩宠,皇帝除了歇在润瑶处,也时常陪着蕙兰用膳说话。
蕙兰自怀孕以来便受尽委屈,禁足在殿中时更是衣食不周,自此便时常感到腹中不适、腰肢酸胀。郑太医请过脉后,神色一凛:“娘娘的症状,虽说都是孕中疲累常有。可微臣看着,却似有用过麝香的迹象。”
蕙兰听得心中起伏不定,问道:“可是上次你检查过这椒墙,告诉过本宫并无麝香。本宫自有孕以来也不再用任何香料,这麝香从何而来?”
郑太医也百思不得其解,又细细验了蕙兰的贴身之物,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如此下来,饶是他自己也有些犹疑:“麝香的迹象极难诊断,臣也并无十分把握,只是娘娘本就体弱,还是小心为宜。”
蕙兰心中仍旧郁郁,想到尚无证据不宜张扬,对外只好按下不提。郑太医开了一副药,道“可缓解麝香症状”,又嘱咐了蕙兰接下来几日务必将所用之物留下一些供郑太医检查。蕙兰知晓事情严重性,只得应下遵照郑太医的吩咐。
接下来几天这些症状并未缓解,反而有加剧之象,而蕙兰所有接触之物,送到郑太医处检查,得到的都是“并无异样”。
如果找到了麝香出处,自然可以向皇后告发。偏偏此刻没有物证,加之皇后不可信任,更不敢轻易打草惊蛇。自那以后,郑太医请脉便更勤了,而蕙兰往往只让润瑶一人在殿内,不许宫人们在身边伺候。
这一日润瑶终于再忍不住,在郑太医回禀后沉思许久:自己和蕙兰日日一起出行,她的物品自己也都查过,也并未想到有什么不妥。
狂风将落叶卷下,在地上飘过留下拖拽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入殿中,让人心生烦躁。那秋风不多时便已停下,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唯留下地上的几片落叶,才能看到秋风的痕迹。
手足无措间,蕙兰突然灵光一闪,当日徐嫔的不适之症仿佛就在眼前。当日煜嫔真正不适的原因,蕙兰自是最为清楚。这个想法如同湍急的河水一般涌上心头,击垮了蕙兰最后的防线,也洗掉了多日以来的疑虑与不安。
蕙兰极力想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可她的声音落入润瑶耳中时却依旧是颤抖的:“瑶儿,会不会是旁人戴在身上,给皇后请安之时,那麝香自然就不知不觉的吸入我的体内。可随身佩戴麝香,她就不怕......”
郑太医摇了摇头:“娘娘,那麝香即便是佩戴,也只能让有孕之人有些不适,甚至滑胎,可对无孕之人而言,虽佩戴会让她此时难以得孕,但事后只要加以调理,并不会伤了根本。”
润瑶听得惊魂不定:“若如此说来,那后宫之中人人都有嫌疑,岂非防不胜防。皇后娘娘才赏了每人一个香囊,香囊中的香料自是她们自己放入的,咱们没有证据,又如何将幕后之人抓出。”
蕙兰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润瑶摇了她许久,才回过神来。润瑶心中一紧,开口安慰道:“姐姐安心,咱们总有法子。”
蕙兰发出几声干笑,那笑声落入耳中极为恐怖,蕙兰却恍若未觉,直笑得眼中的泪水顺着面庞滑入口中,苦涩之味在蕙兰舌尖久久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蕙兰才缓缓问道:“瑶儿,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润瑶眉头一蹙,不过一瞬,她已然明白过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当日蕙兰以香囊算计煜嫔的孩子,却不想终有一日,这手段竟被用在了自己身上。椒墙幽微的香气本是极为养神的,然而此刻吸入二人体内,却让她们只觉如吸入秽物一般,蕙兰一个忍不住,便“哇”地吐了出来。
郑太医原本只静静地跪着,仿佛未曾听见一字半句。见蕙兰吐得厉害,忙在蕙兰手上扎了一针,润瑶端过茶水给蕙兰漱过了口,又急忙给她抚胸,过了片刻蕙兰才安稳下来。
润瑶一时也无话,只安慰道:“咱们如今也并无证据,且皇后一向极力打压位高的妃子,若是告诉了皇后反而打草惊蛇。今日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会委婉地提起此事,让皇上给姐姐下旨静养,不再需要前往昭阳殿请安。咱们日后也尽量少出门,以免再沾染了旁的东西。”
其实这般开口,难免会让人背后议论蕙兰仗着身孕藐视中宫。可事从权宜,后宫嫔妃来自前朝各位重臣,毫无证据地大肆搜宫只会让人心浮动,揣测这背后的秘密。润瑶知皇帝必然是不乐意的,此刻也并无其他法子,郑太医便也点头赞同,回去继续给蕙兰开药方。
当夜皇帝果然踏着月光来到了润瑶的碧波苑,燃烧的烛光照在润瑶红润的面庞上,更显几分从未有过的娇羞。皇帝看得欢喜,二人事后便躺在了床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
润瑶未免惹得皇帝不快,便抹去了麝香之事不提,只说起蕙兰因当日禁足短了衣食,胎气微弱才不足以应对人情往来,如今但凡出门后,回到殿中必会难受万分。皇帝听到这句又想起当日冤枉了蕙兰,心中更是愧疚,便不顾宫中规矩,按着润瑶的意思,下旨让蕙兰无事不必出门,更免了每日请安的繁琐。皇后有事嘱咐也由润瑶请安之后告知蕙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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