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透，钳云散去，天空泅出一片浓紫，酡红涌现，像荷马史诗中“紫葡萄的大海”。

    黑夜做着最后的挣扎，光明在那一刻驱逐了夜之混沌，轻盈的琥珀色物质笼罩着一切。

    海面平静，微风拂面。

    回去的路上未曾有丝毫的阻拦，顺风也顺水。

    船首上一名浅红色短发少年愣愣的注视着被黎明照耀着的海洋，轻轻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未能说出口。

    海水是不可思议的颜色，隐约流动着有色阶的变化：近处是青绿色，然后是绿松石色、柔和的孔雀蓝、优雅的紫罗兰色、华贵的蓝宝石色。更远处，融入靛蓝、灰蓝，最后凝为深邃的幽蓝。

    朝霞再美，也不及回忆中的阳光灿烂。

    “还没放下吗？”

    背后传来了恩纳德的声音，慵懒而又清爽，仿佛一件大事终了。而自己却觉得梦碎了，如同西叙福斯那样——永无尽头而又徒劳无功。

    贝菲尔转过头，惨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尚未出现灰黑：

    “从小到大，父亲告诉我：‘你是罗马人，一名拥有艰苦朴素性格的罗马人，将来也是一位为了神圣、荣耀而奋斗的罗马士兵’。

    我始终坚信，就像卢基乌斯百夫长那样，成为一名罗马士兵，那是多么高贵荣耀的事迹。”

    他脸色苍白如大理石，像是挨了重重一击，犹不能置信。

    恩纳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卢基乌斯百夫长是这样的罗马士兵，被你亲手处决的‘海盗’也是罗马士兵。”

    “不！”

    贝菲尔的声音抬高了许多。

    “他们不是！不配！”

    对他而言，这是欺骗。

    就像斯忒西科罗斯的故事中，希腊英雄们在特伊洛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战争，抛洒无数鲜血，到最后才发现，被帕里斯带到特伊洛的只是海伦的幻象，而真正的海伦远在埃及。

    这是贝菲尔认知上的错误，出生的时候虽然不富裕，但没能延续太久，最重要的成长时间里所拥有的比很多人高贵，环境、接触的人与事，只有贵族式的欺诈。

    他能看穿、听懂、揭穿那些身穿华服之人的伪装，却没有真正的撕开身上自带的阶层。

    贝菲尔年幼，对着非本阶层的是充满着美好幻想，只觉得阶层之外的事实是谎言，阶层之外的谎言是事实。

    “何必欺骗自己。”恩纳德轻声道，“不是每一个士兵都像你曾经想的那般，远征莱茵河是为了保家卫国。也不是每一个士兵都像你如今想的那般，贪婪成性铤而走险，成为法外狂徒。”

    贝菲尔闭上眼，深深的呼吸，像缺水的鱼——他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光怪陆离。正直廉洁的阿斯里提德和福西昂，前者被流放，后者被毒死。而富裕的寿终正寝者，是叛国的卡利阿斯和恶劣的梅第亚斯。

    “这个世界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非黑即白。”恩纳德松开手面向大海，“很多人觉得是灰色的，但在我看来是如同这大海一般，有着令人瞩目的色阶变化。”

    他陷入深深的沉思，而后得出一个结论：要么融入这样的世界里，要么彻底改变这样的世界。后者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而前者......

    贝菲尔微微抬起了头，望着他的背影——选择前者，而又保持本心，努力往心中所想的道路上前进。就像是昔日的改革先驱们，格拉古兄弟、萨图妮努斯。

    孤独者做不到披荆斩棘，融入其中时间久了只会被同化。那样的世界对他而言是黑色的，需要一盏明灯。

    “如果这么说......”恩纳德微微笑着，“这批士兵受命于菲伊姆娅，特地来抓捕我们，你会好过些吗？”

    伫立在他身后的贝菲尔猛然抬头，湛蓝的眸子陡然收缩，身体突然一阵惊颤。

    此刻，恩纳德回眸：“是不是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