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第2页)
这实在是个要人老命的问题。
众人沉默着,他们当然哪个都不喜欢,但如果非得选其中之一的话,梆梆肯定他们每个人应该都会选择前者。
“好啦!人熊瞎子们现在可以说了啦!”弑君者又故意拉出了一副小女生的嗓音,简直是难听又刺耳,“你看看这些卡兹戴尔的政府军人,啊?!给他们的武器装备都保不住了啦!一个个的,都是废物,废物!никто,никто!”
被他们的团长骂得狗血淋头外加狗屎不如的众人,像是闯祸后被狠狠打屁股的青沟子小娃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不思悔改,只是麻木不仁地祈祷着家长惩罚的度过和怒火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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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珊、脆臊和烂末,一把半自动小铳,一把机关短铳,一把步兵用长小铳,一男三女敬着一丝不苟的持械礼,以标准的军姿站在他们的长官的身后。
弑君者跪在地上,向着死人下跪。
在身前隆隆炸着、噼啪烧着的雾夜里,她向着那五具已看不出生前种族政府军士兵的尸体单膝下跪——很怪异的姿势,像是糅杂了多个地方的送葬习俗。
她单膝跪地,一手拿着武器,另一只手垫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把自己光洁玉润的平整额头贴放在了垫在膝头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她就维持着这个别扭又古怪的姿势,足有一盏茶的工夫。
被救下的众人则是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无论眼前这位神经质的长官再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举动,现在的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鲁珀族的女团长在给死人下跪——她跪在那里,好像在和死人说话,至于说的是什么,那估计就真的只有死人才知道了。
现在的弑君者看起来就像个参加了婆家葬礼的娴静女子,她在和死人低语,和死人低语的她又变得十分的平和、安宁,再也没有了那些刺耳的嘲弄。
她对活人严苛,但对素不相识的死人却很尊敬,她在努力让自己和他们平等。
终于,弑君者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死去的士兵们,轻轻地叹息着:“走啦,走啦走啦,现在都可以走啦。”
三珊和脆臊把套着军服的零碎尸块放进了挖好的深坑中,用工兵铲一铲一铲地向坑中填进泥土,直到尸体被盖在黄土之下。
五名同袍在生前或许从未知晓过家国的含义,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被盖在这卡兹戴尔的国土之下了……
烂末把和着骨血的,烧成了灰的脏器,分装进了五个不同的布包裹里,用一根尼龙绳穿过,紧紧地缠缚在了自己的腰上,似乎要把他们带去某个地方。
梆梆看着弑君者那张映衬在爆炸与火光中的绝美脸庞,此时写满了平和与恬淡,但依然可见隐约的伤逝与悲悯,冷静与疯狂——似乎又好像远不止这些。
他从没在卡兹戴尔的军队中见过这样的军官:她专心地将死人捂在心口,却漫不经心地把活人踏在脚底!
无角的萨卡兹青年感到自己此时的内心中很害怕,很痛苦,也很不理解。
直到多年以后,死的死、残的残,七零八碎的众人到那时才慢慢地学会像他们当初的团长那样,像她一样悲悯和伤逝地,冷静和疯狂地,去看见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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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火焰仍在肆虐地燃烧着,乌萨斯人的建造标准虽然懒散,但他们的材料是着实的充足。
卡特斯族的女子和鬼族兄妹找到了一个废旧的源油桶,往里边灌注了清洗机器用的水、酒精和甘油。
而在众人眼里,只对活人缺德的弑君者则是用一个手提的五加仑油箱,在咵咵地往桶里倒着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是某种染料,或者是炼坏了的沥青,甚至干脆就是军用车辆使用的源油。
总而言之,效果就是让桶里的内容立刻成了黢黑色的一坨。
卡特斯族的熟媚女子,三珊,向众人解释了目前机场和前线的状况:
山猫子当初在安达瓦听闻到的,来自他上边的朋友所提及到的那场大捷,现在已经在巴别塔指挥层的坐失良机之下演变成了又一场大溃败。
担任格尔尼卡城防总司令的扎格纳勋爵在之前的几场野外运动战中,把整个格尔尼卡要塞的防御搞得是外紧内松,为了他那动手不动脑的十倍歼敌大计能顺利施行,扎格纳勋爵一拍脑门强行将整个毕迩巴萼防御圈,后方三条防线上的大量机动部队,全部抽调到了格尔尼卡的郊外和旷野中,整师整团的待命。
司令官阁下一边反复强调守城必守野,御敌于城门之外,一边却把防空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国际纵队的维多利亚空军志愿团的身上——整个格尔尼卡城内的防空火力则在他的命令下被拆了个精光,基本全都调配到了高耸的主城墙上,挤成了一堆。
然而维多利亚的飞行员数量毕竟十分有限,人家又是按份拿工资的,犯不着拼自己的命,再者巴别塔的高层又一再期望能重新打通卡兹戴尔中部和南线的交通要道,争取在今年年末能发动一次大的反攻攻势,以破除哥伦比亚对安达卢兹科的钳形攻势——所以本就为数不多的空军力量基本被其他负责进攻的战区给瓜分殆尽,根本没有多少能支援给格尔尼卡。
等到躺在小老婆肚皮上抽着大烟的扎格纳司令官,收到了来自上峰关于空军支援问题的回复时,他屯集在城门外的那四万多野战精锐,还没等来得及施展勋爵大人的十倍歼敌大计,就已基本在哥伦比亚人的空军和重炮下全部灰飞烟灭了!
溃逃的乱兵在付出了无数条人命,填平并排除了自己人设置的陷坑、地刺和反步兵雷之后,却是赫然发现城内负责接应开门的士兵,已经逃了个精光,叫骂无应之下只能徒劳地绕着主城墙墙根一顿狂跑。
拥挤在城头的防空部队,和拥挤在城下的溃乱野战军,最终被哥伦比亚人的大贝尔塔巨炮给一锅全端了,成千上万的官兵不是被爆炸化作飞灰,就是让冲击波震成了肉泥,再就是让砸落的墙砖活埋在城下。
哥伦比亚军和叛军的先锋部队随即一拥而上占领了格尔尼卡的六座城门,并用重火力封锁了城内的主要街区和道路,随即对已被扎格纳抽调一空的毕迩巴萼防御圈开始了疯狂的渗透穿插,将那些精锐被抽走的二三流部队分割包围在了工事和堡垒里。
叛军以千人队为基本单位,又划分成了一支支十多二十人的小队,在后方横插直入,已经成为了这场战役的实际决胜者。
政府军的残余主力在大区领袖们的相互扯皮与推诿之下,不顾巴别塔战地指挥部下达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死命令,一路奔逃往距离首都防御圈外围最近的甘菲霍斯特省,而出工不出力的乌萨斯人则忙着撤回他们心爱的国内,去欺负那些他们打起来得心应手的卡西米尔人。
待卡兹戴尔政府那行政效率低下的臃肿官僚军事系统,把纷至沓来的各路糟糕战情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并选定死有余辜的扎格纳勋爵作为替罪羊的时候,像梆梆他们这样被草草组织的炮灰们,已经浑身精光地搭乘上了飞往格尔尼卡的飞机。
上峰将这些赤身裸体的官兵们,成捆成捆地捏在一起,扔进了溃军如洪流的战场去填补空白,结果只能是在溃兵大潮中增添更多光不出溜的溃兵。
弑君者和她的上司基本是被遗忘在毕迩巴萼防御圈里的,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团,而梆梆他们则是赶上了这场大败仗的尾巴尖儿——最糟糕的部分。
……
弑君者放下了倒空的油箱,钻进了大桶中,众人瞪着那个疯女人又在做着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把自己那惨不忍睹的身子浸入了黑漆漆的油液里,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难以理喻自己行为的男女老少们,把头也埋了进去。
深黑色的油面上咕嘟咕嘟地冒着弑君者在里边呼吸造成的串串气泡。
乌拉不忿地端着上了短刺刀的曼利夏步兵铳,对着源油桶做了个刺杀的姿势——当然,在皮特的阻拦下,现在那还只是半真半假。
弑君者再次冒出头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匹黑色的狼,她抹了抹自己黑黢黢的俏脸,惬意地靠在油桶边沿上,用她的破锣嗓子哼着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小调:“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九月格里秋风凉~”“五哥(那个)放羊没有衣裳~”“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改来一改领(那个)口~你里边儿穿上~”
被她哼得头晕目眩的老哈哈难受地掏了掏耳朵,嘀咕着:“这女娃!哎呀呀,还以为是到了阿房宫,洗了那华清池呢!”
漆黑得仿佛是一个妖异修炼成精了的生物,从油桶里灵活地跳了出来,像条狗一样地抖擞着身子,也抖擞着她毛绒绒的大尾巴,甩得众人是沾了一身的黑点子。
弑君者笑了一下,龇着一口白牙,露着两个眼白,冲着眼前的这伙子做了个请君入瓮的手势:“请吧,诸位!嘻嘻,像黑夜一样,伸手不见五指,摸着黑,进入黑森林!”
那桶玩意儿实在是臭得让人想当场呕吐,往下轮到的众人排在三珊、脆臊和烂末身后,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源油桶中,把自己浸入了那坨黑乎乎的潲水里。
“这也下不去啊!”皮特费劲儿地把自己一身五大三粗的肌肉往桶里挤着,然后被他那在一旁玩水玩得咯咯直笑的小女儿给淋了满头的黑泥汤子。
个子太矮的豆饼一脚打滑,差点儿没给自己溺死在臭烘烘的桶里。
“为了打胜仗,不怕变黑鬼!”完全不懂得要闭气的山猫子闷头就把他乱糟糟的狗毛往黑液层里,一个猛子扎进去,给自己呛了一大口。
……
疯子附体的团长给赤身裸体的散兵游勇们,弄来了一桶足以熏死他们身上寄生虫的臭烘烘的东西,让众人钻进去——他们出来时的鬼模样,已经足以吓死他们那不知还在人世否的父母亲朋。
梆梆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已经成功辱及了那个,他从来都不曾觉得有半分光耀可言的门庭。
大家一个个地钻进去,又一个个地钻出来,像阿非及利亚大陆偷渡来的难民一样,站在那儿,浑身淌着黑乎乎的油水,不知所措——连老哈哈都未被放过,脆臊和烂末一人一捧地给老太太的鳄鱼尾巴上了黑漆。
实在是很难形容这样的一支军队,光着身子,漆黑恶臭得像是霉烂腐朽的树皮,原始得如同上古洪荒时期群居群婚的野人军团。
大家的身上拴着、挂着,用叛军衣服上撕下的布条而临时凑就的背具和装铳弹的口袋,源石炸弹用绳子和裤带束在脖子上,刺刀和匕首则是绑在腰上。
来自死人的武器被尽可能地均分给了每一个人,皮特则是当之无愧地分到了那把反曲弓,尽管帅哥从来没有射过箭,但谁让他是众人中为数不多的,既有战斗实力,还能拉动那玩意的人呢?
不会一点儿源石技艺的麻脸大姐,没能分到家伙什儿,只能拎着有一头粗的树棍,当大棒槌抡了。
弑君者和三珊他们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武器装备,鲁珀族的女团长把她的匕首用布条绑在了自己结实有力的纤细玉臂上——众人到现在才看清,那实际上是一把短剑,剑鞘是橘色且两面鎏金镶边的工程塑料材质,估计藏于其中的青峰无需出鞘就能直接捅死人。
她用力地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步兵铳,掷地有声地咆哮着:“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动静,活人就该去打仗!”
乌拉抱着她压根就不会用的那挺九九式轻机关铳,发着牢骚:“他妈的光着!”
红狼对着白狼龇着大板牙,嘻嘻一笑,文绉绉地既是对她也是对其他人说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然后就自个儿一马当先地走在了最前面。
于是,黑不溜秋的赤身大军就这么跟在她身后出发了!
弑君者说的是炎地官话里的四言诗经体,所以现场没人能听得懂,她到底在吱哇些啥。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脱胎换骨的众人才能明白,疯子团长当年那短短的八个字对他们——是多么的温暖,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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