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撞墙,失去意识,紧急送医,一气呵成。
苍硕醒来时,眼前的景象还算眼熟,他已经被送到了紧急医护室。
大脑像是被灌入了水泥,思维运转迟钝,身体各处的神经迟迟没有传回信息。
恍惚之中,苍硕偏头,发现监测室中人影耸动,是临光……
临光在和诗怀雅争执,而阿米娅在她身后竭力劝阻。苍硕还从没见过临光那种愤怒的神情,比对抗时还要严重,阿米娅都有些慌张。对应的,诗怀雅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完全不占理,气势非常弱,而近卫局一方派出调停矛盾的是星熊,星熊在盟友面前总是万事不打紧的老好人形象,也觉得为难,只好劝诗怀雅做点什么,大概是让她道个歉?诗怀雅碍于面子,死活不答应。
苍硕只能隐约听见争执中的低音,没法辨识出她们在说什么,等到话音逐渐清晰时,感官也逐渐恢复正常……
难以描述的剧痛从左肩传来,血肉和骨骼里就像有千根烧灼到赤红的钢针反复穿刺,苍硕的眼眶几乎睁裂,灼热的滚流从肺部涌上喉尖,要化为痛苦的低吼,可惜身体的痉挛导致他本能地倒吸凉气,呼吸都能将自己狠狠呛住,剧烈咳嗽,要低头蜷成一团。
蜷缩的动作被一双冰冷的手制止,苍硕诧异抬头。
望见侧身坐在床边的凯尔西。
凯尔西正单手工作,将药架上的多种注剂混合,调试成深灰色沸腾起泡的悬浊液,安装在无针注射器上。她专注工作时的侧像被病房纯白的灯光映照,线条锐利,刺伤人眼,但却有着致命的美感,是寒川谷地千年坚冰雕琢而成的蔷薇,由丛丛荆棘环绕。以至于侧坐时展露无疑的颀长脖颈、白皙肩头、以及恰到好处的前胸弧度和贲张的双腿线条都如此高洁而不可侵犯,完全断绝了旁人的遐想。
苍硕的大脑再次宕机。
方才明白,这次紧急救治由凯尔西亲手执医。
肩部尚有知觉的肌肤传回凯尔西五指的触感,细腻到像是没有指纹,却让苍硕感到惊恐,想要稍稍后退,避免与凯尔西的直接接触。
这时凯尔西则完成了药剂的处理,将无针注射器平放在药架上,取过遥控器,对着监控室的玻璃幕墙轻按,幕墙就切变成双向纯黑的状态,不让苍硕再看因他而起的争执,也拒绝临光等人旁观医治的流程。随后她看向苍硕,表情一如既往,目睹世界坍塌都不会有一丝波动。
“测试的机器功率很大,打碎了你的肩胛骨,碎片还进入了胸腔。第一次训练就达到了这种强度,令我意外……”
冰冷的陈述后,就是追根究底的质问。
“告诉我实情,你是被教官逼迫的吗?”
她苍青的目光让苍硕的意识降温,痛觉来得比对凯尔西的恐惧要弱,苍硕艰难咬牙,话音低弱,断断续续:
“不……是我自己要求的……诗怀雅已经让我休息了,但我觉得……普通的近卫局干员都能……挺过去的测试……我也应该……一次就完成它。”
凯尔西的第二个问题更尖锐:
“你对某些人心怀不满吗?”
苍硕心中明净,如实作答:
“没有……这次不怪任何人……”
左肩的痛觉加剧,凯尔西按住伤口的力道增强。
“那就忍住。”
苍硕的身体剧烈战栗,冷汗汗如雨下,但他不敢违背凯尔西半分:
“我……尽力……”
凯尔西向前倾身,无针注射器抵在苍硕肩部和躯干之间,将那管纯银的药剂注入苍硕体内,随即便有低温冷冻般的麻木感蔓延。凯尔西盯着苍硕玻璃裂纹般的伤口,目不斜视,取过酒精湿润的合成织物湿巾,开始为苍硕擦拭伤口,持续发问:
“上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
苍硕努力回想。
“是……从龙门吃了败仗回来的那次……在机库,很短。”
却得到凯尔西的一句评判,似乎苍硕的心思已被她洞察:
“你不甘心。”
随着话音在病房中回荡,凯尔西按住苍硕左肩的手掌下方,源石技艺的橄榄色暗光弥漫,剧痛再次灼烧苍硕的神经,这次彻入骨髓。苍硕竭力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与凯尔西的对话上。
“怎么说呢……不止是被对方挫败对我打击很大吧,我回想以前的事,觉得……我确实做得很差,人际关系和工作都没处理好……”
不行,还是没法抵消那难以描述的疼痛感,尽管苍硕明白,那是凯尔西在对他碎裂的骨骼进行重组,他只能皱眉,用虚弱到自己都难以听闻的音量,小声央求:
“轻点……”
然而此时,前额却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苍硕诧异睁眼时。
凯尔西的颜面近在咫尺,她闭眼俯身,前额和鼻尖与苍硕相碰。
让苍硕的瞳孔骤缩,呼吸骤停。
随即便是温柔的低语,遥远如即将散去的薄雾。
“我会与你平分痛苦的,无论你是否记得这个承诺,是否维持着我认识的那个苍硕的……灵魂。”
凯尔西的睫毛轻颤,眼帘半开,翡翠般的眸子里,强硬和温婉的两军正在厮杀,后者仅仅占据了……短暂的优势。
须臾之后就会消散。
“今天你久违地带给我几分欣慰。我乐于看见你对自己的失职和弱小反思,拿出决心来拼。可也不意味着我会给你更多宽恕,你要回忆起以往的,博士的气概来,你曾是力挽狂澜之人,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你该击倒的敌人,比你如今认知中最为棘手的存在,还要难缠百倍千倍。”
带给苍硕的震撼难以言喻,深至意识的根源。
须臾已至,光影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切变,凯尔西依然保持距离,侧身坐在床沿,只是她的左手也离开了苍硕的肩膀,苍硕肩部的伤口已完全愈合。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苍硕的幻觉。
凯尔西淡然发问,声线仍如过往,冰冷无温:
“好些了吗?”
苍硕僵硬点头。
视觉却捕捉到凯尔西鬓发间,隐约的荧光。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被她完美隐藏了。
苍硕茫然,无法克制胸中的热流,轻声发问:
“凯尔西……你为什么哭?”
凯尔西偏头,自顾自地收拾器材,动作利落。
但细心观察就能发现,苍硕提问后,她的节奏稍稍加快,加快了十二分之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我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你过度疼痛后看见的幻象。”
模糊的光影闪掠苍硕的意识,某些他从未经历过的,模糊的片段,和一种来自他直觉的强烈猜想融合。
抽击苍硕仅有的责任感,让苍硕遗忘他对凯尔西的所有忌惮和成见,坦率发言:
“你对我苛刻,对所有人苛刻,对自己也是这样,你很累吧。”
凯尔西没有再回答,而是将监测室的幕墙重开,遥控器放在苍硕的枕边。随后她起身,稍稍整理衣物,果断移步,走向房门。
白发和衣摆翩转时,抖落无形的雪片。
“接下来还需要6小时的低速治疗,肩胛骨碎裂的程度并不严重,进入胸腔的碎片也消解了。9小时后你就能重返飞行甲板,不会耽误训练的进程。”
苍硕有些慌张,居然主动挽留她。
“等等!我……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好好谈谈……”
凯尔西在门边短暂停步,没有转头。
“不是现在,至少等到你达成自己的目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