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来,就不用我再保留仁慈了。队长,别怪我无礼!”陈王廷对着魏彦吾摆开了架势。
“你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吗,陈?你早就……想从队里把我除掉了吧。”魏彦吾只是继续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满腹韬略,魏。”陈王廷说,“我的行为发自心血,依据的是心中的正义。”
“……但愿你的女儿不会和你一样。”魏彦吾道,“但如果你的动机真是这样,我是不会对你动手的。”陈王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魏的话。他直接错步发起猛攻,刹那间魏彦吾身前拳风霍霍。但见魏彦吾如风中红叶闪转腾挪,竟未让一拳沾身。
“把你的剑交给我!”
“我必须让所有人活下去!”
……“我们该怎么办?”房间外,聂安看着缠斗的两人问道。
“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文月看着房内的两人,“床上的那个人,被吵醒了……”
一阵吼声。打斗中的两人落地,把双眼望向声源的方向——那个医疗床。
“居然还能活动吗?”魏彦吾的眼中射出错愕。那团黑色的矿物,缓缓从床上直起了身,身上的电线和管道纷纷掉落。
“魏彦吾——魏彦吾!”吼声。“你想杀我,可是你杀不了我!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没有!没有家族!没有律法!只有我自己!!只有我自己!!!哈哈,哈哈哈哈!!!!”
魏彦吾拔出短剑。“我现在开始有些理解这个小人叛国的动机了。”他说。
黑色的力场浮现。塑料的安全舱开始开裂。“这家伙的精神力失控了……”聂安惊呼,“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把剑给我!”趁着魏彦吾把注意力转向武田,陈王廷猛地一扑,从他手里夺过了那把短剑。“狄不惑——接受血缘律法的审判吧!”他冲向那张床。床上人被源石晶体覆盖的黑色双眼转向陈王廷。“别再上去了,痴线!”魏彦吾一把拉住了他。只听得一声爆响,黑色的烟雾飞散,强大的冲击力摧毁了房间,陈和魏被精神爆炸的冲力直接波及,两眼一黑双双失去了意识。
……
聂安和皋月在花园中面对着复活的源石巨人。从医疗床上的维生系统中脱离,这个病入膏肓的感染者体积至少膨胀到了原来的两倍以上。
“我自由了……我自由了……”巨人嘶吼着,声音如同矿石摩擦出的尖响。“得消灭它,否则整个姬路都会被它毁掉的!”皋月说。“该死……怎么会变成这样!”聂安骂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我们真的就是一群用来送死的工具人吗?”“没时间想这些了,那东西攻过来了!”皋月喊道。源石巨人低吼,黑色的烟气弥漫,花园里散落的碎块仿佛有了生命,开始浮于半空缓缓向两人靠拢。
“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聂安手中的大剑重击地面。黑色的剑圈显现,化作一面气罩,抑制了源石巨人的法术力场。
“不愧是你,聂安!”皋月从袖间抽出长鞭,“坚持住,我去直接攻击它的身体!”但是,还没等她出击,聂安突然轻哼一声,嘴角渗出鲜血。聂安双腿一软跪下了,他身边的气场收缩,巨人的法力场重新开始慢慢压向两人。“聂安!”皋月俯身向自己的同伴喊道。“这东西毕竟是高度源石化的躯体……法术力量远强于我。”聂安费力地说着,全身都被冷汗浸透,“皋月……凭我们恐怕……真的不行。”“你在说什么傻话!”皋月扶住他的身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了。要么消灭那个怪物,要么和这座城市一起去死!”
“我们已经死了……就像文月说的那样,在接触到那个怪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感染上源石病了……”
巨人的法术力场渐渐收缩,聂安的意识开始模糊。皋月望着四周渐渐收缩的法术力场,除了对聂安扯着嗓子说那些激励的话之外也无计可施。
聂安创造的气场破裂了。两人被源石巨人的精神力吞没。一瞬间,皋月的脑中被灌入了无数毫无来由的、无以名状的幻像——她看见,在纯白色花岗岩修砌的圣坛上,身上长满晶簇的大天使们正使用着喷射火舌的大型铳械彼此戕害,慈悲的法莲圣母像脚下被教团的反对者们涂满污言秽语,感染者的血在那里结晶;她看见,巨龙们展开双翼掠过燃烧的苍穹,带着火焰的暴风紧随他们而来,吞没了荒原之上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乌萨斯村寨。她看见,在群星之外、银河的中心,源石之神睁开了它吞噬光明的大眼:它在吼叫,要求献祭;如同音乐,又不成曲调。她又看见了微观量子态下的源石,如同琥珀的宫殿,巨兽的肠胃。一切都在扭曲、一切都在下坠——皋月的面前,是一座血腥的神像。万事万物,都化作扭曲的脸,转向皋月,用尖厉的声音嘲笑着生命的无力,向她宣读着源石终将统治一切的预言。
突然,幻像被驱散。如同溺水者突然被拉出深潭,皋月猛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聂……聂安?”她惊讶地盯着面前青年的形象。“没错,是我。”白发的龙族青年聂安微笑着说。他的身边,是一个强大的法术力场,在源石巨人的精神力压制中,硬是创造出了一个明净的范围,把皋月隔离了起来。
“你的身体……怎么……”皋月费力地支起身,挪向她的同伴。“别过来!”聂安喝道,“如果你碰到我,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只见,聂安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全身血脉清晰可见。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的东西,是鲜红的血,但是其中却夹杂着肉眼可见闪光的源石颗粒。他的皮肤上流过一道道琥珀色的电流,仿佛就要炸裂开来。
聂安叹了口气。“假如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要把这种现象公之于众——这一定能再次刷新人们对源石的认知。”他苦笑着看向皋月,“看样子,这个感染者周围的力场倒置了源石和有机物的机能,导致原本鲜活的生物组织活性被抑制,而源石的生物活性则被大大加强。原本在我们的身体里,细胞行使生物学功能,而把源石作为额外的能量来源——现在这一切在我身上反了过来:是源石正在以它的能量场维持着我的生命,而我身上的一切有机物只是它们的燃料。我已经……和狄不惑一样,不能算是一个有机生命体了。”
皋月跪在聂安的面前,面对这震撼可怖的景象,不知该说什么好。聂安回头。那个源石巨人,正端立于花园正中,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矿石的形状,只是外壳还在像活体一样搏动。
“我面前的这家伙,他的身体机能早就开始被源石褫夺了。”矿物化的聂安说,“现在,透过他的源石外壳,我能看到他全身上下还在工作的有机部分,就只剩下一块残损的脑组织以及少量的周围神经、还有一颗不知在为何而跳的心脏而已。”他走上前。“比起这家伙,作为一块源石——”他对源石巨人伸出了一只手,“我的优势在于,还有丰富的有机物供给我燃烧。”
“大哉乾元,万物兹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随着聂安漫长的吟唱,皋月看见,聂安抬起的那只手慢慢变成了流光。他身体的轮廓渐隐于空气中,只留下了一把黑色的剑形。
“聂安……不要!”皋月飞扑上前,虽然已经知道可能会被感染,她还是全力试图抓住聂安的脚踝。但她最后抓了个空——眼前的聂安,已经失去了实体的身躯。
“拜托你,皋月……”聂安的脸——只剩下了几个虚渺的光点——回身给皋月留下了一个微笑,“……把我的剑带回炎国去。那是属于我的家族的,我向着我的父亲发誓过,绝对不能弄丢它……”
“嗯,我会的……”皋月点点头。泪顺着脸颊滑下,不知为何划出了一道刺痛的灼痕。聂安回过头去正视着那个巨大的源石块。只听得一声如同击磬的乐声,聂安的身体消失,泛光笼罩了一切。皋月,在轻柔的精神冲击中陷入了梦一般的平和中。
……
“嗯……”魏彦吾扶着脑袋,从所躺的地方直起身来。江水的气味弥漫在他的鼻翼间。放眼望去,他正身处一条宽阔江面上的画舫上,远方的地平线下,残阳正成片吞吐着苍蓝夜幕上的群星。
“你醒了。”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魏彦吾把目光投去,只见文月——双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正跪坐于另一边的陈王廷身边,看上去是在对他施放着什么治疗法术。“我……这是在哪?”魏彦吾问。
“这里,按地理位置来说是畿奈川入海口的三角洲。”文月不紧不慢地继续着手中的施术,“距离姬路并不远,但是由于荒凉,一般很少有人造访。”她转过身瞅了一眼魏:“你们两位的伤情都不严重,只不过要让这位陈先生恢复意识恐怕还需要等候一段时间。”
魏彦吾起身:“是你救了我和王廷吗……文月小姐?”
“啊哈,准确来说……救了你们仨的是我。”船头传来一个声音。魏彦吾把视线转向那边,原来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渔夫扮相的扎拉克男人,正撑着桨,慢悠悠地推着船穿过江水。“是我安排人把你们接出了那个充满源石气体的院子,为你们及时注射了源石抑制剂,然后顺着姬路城的下水道一路把你们运到了这里。”
“呃……”魏彦吾盯着男人的背影——以他战士的直觉,他推断这名男子或许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凡,“那敢问先生如何称呼?”船头传来了一声扎拉克人特有的尖笑声:“林。我是龙门镇的鱼把头林。你就这么称呼我就可以了。”那男人回过头,扎拉克式的尖削脸庞上,一双灰眼睛闪闪发光:“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这些下里巴人不值得您这样的龙族大老爷费神。况且文月殿下还有好些事要和你说呢。”
“文月……殿下?”魏彦吾把视线再次投向船另一边的女子,正好与她的双目对视。文月点了点头:“还是你先问吧,‘四相’小队的队长——魏彦吾少校。”
“……从我头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文月小姐。”魏彦吾说,“我能察觉到你有所隐瞒。虽然你给我们讲的故事很逼真,但是早就我有种直觉,那并不是真相,而你的确切身份……也值得我再三思索。”
“您的直觉是准确的,魏彦吾先生。”文月轻轻一笑。“不过,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和你的队伍原本应该在见面时就要杀掉我的——你那时对你的队员说了什么话,才让他们愿意饶过我一命的呢?”
魏彦吾眉头皱了皱:“我当时对他们说的是:‘暂时不要动手,面前的这个女人,目的或许与我们一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魏彦吾先生?”
“在我们来之前,那条走廊里应该有许多守卫。”魏彦吾盯着文月的眼睛,“他们不曾离开过自己主人的榻前,直到一个人用她特异的源石技艺蒸发了他们……我在那条走廊的帷幔上发现了干燥的血迹,但是它离体的时间分明不久——文月小姐,这应该是你使用法术蒸发那些卫兵的证据吧。”
文月挑了挑眉。魏彦吾轻笑道:“既能救人,又能杀人,您的能力已经不能用‘特异’来形容了啊……”
短暂的笑容褪去,魏彦吾恢复了严肃的神态:“那么,文月小姐,请问你,我的队员们,现在在哪?”
文月起身。“有一桩噩耗,抱歉。”她说,“陈王廷少尉如今就在你面前,完好无损。但是那个名叫聂安的术士……对不起,他为了消灭武田,把自己的身体能量化,与那个已经失控的感染者怪物同归于尽了——东国会感谢他的。而那位名叫皋月的女战士……为了完成聂安临死前‘把他的剑带回炎国’的遗愿,在我们去寻找她以前就带着剑自己离开了……目前她的情况不明。”
魏彦吾深吸了一口气:“‘四相’,果然最后还是……”他猛然坐回了船沿。许久,他才抬起头:“文月小姐……”文月略带怜爱地看着魏彦吾。“文月小姐,之前我听到那位自称‘林’的师傅称你为‘殿下’……”魏彦吾缓缓地起身,走到文月面前,“所以,您的真实身份,到底是……”
文月一笑。“我应该告诉他吗,林?”她问船头的男人道。“随您的便,殿下。”扎拉克人只是静静地撑着他的船,“你可以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来做选择。”文月于是把视线转回到魏彦吾身上:“那好吧,魏先生。接下来你听到的事情可能会让你震惊、让你震怒,但是请你相信我,假如我救醒你只是为了让你听我撒谎,我应该在一开始就把这些话说出来。”魏彦吾点了点头:“请说吧,小姐。”
文月用手轻抚嘴唇,少许,她再次开口,带上了些高贵坚决的声音:“有关于我的身世……魏彦吾先生,我在武田的藏身处所说的的确有一部分是谎言,不过我一直以来都是对外人这么宣称的,武田那家伙用多了源石制剂脑子不清楚,最后连他自己也相信了——我是他的女儿。”
“你们炎国人,是如此的悭吝高贵,把自己当作世界的的中心,把律法当成是宇宙运行的基本准则,自然不会去关心他国的历史。我现在告诉你,在二十年前,东国的掌权者并不是今天的姬路王廷。我的身生母亲,鬼龙院霜月——或者你们可以用炎国名字来叫她“罗晓”,才是那时东国真正的女王。她的确是有着大炎血脉的真龙,但是她的家系在大炎帝国覆灭之时便从炎国分离,只有炎国,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叛徒,试图通过打垮我的母亲,收回他们在东国这片土地的“主权”。被你当成叛国者的狄不惑,当年正是被贵族院所派遣至东国,用以瓦解东国政权的细作。他受命潜入我母亲的宫廷,博取我母亲的信任,伺机刺杀我的母亲,同时又在东国国内煽动鬼族平民对龙族上位者的仇恨,借以内外夹击摧毁我母亲的权柄,乘机设立一个由炎国贵族院操纵的傀儡政府。上面说的这些,武田都陆续做到了,然而,在尝到了权力和自由的甜头以后的武田,决心脱离贵族院的管束。他在登上了东国首相的宝座后便开始按自己的心意操控东国政治,甚至煽动东国国民发动了那场对你们的战争……而我,在我的母亲遇害后便被送到了香江口岸属于你们炎国的一个天灾极少光顾的贫瘠渔村龙门镇居住。直到一年前——就是你们‘四相’第一次光临姬路的时候,我回到了东国的首都,自称武田的女儿被纳入了首相府。今天,原本是我去刺杀他的日子,但是我没有想到他已经病危到了这种程度……也没有想到你们会在今天再次找上门来。”
文月盯着魏彦吾的眼睛。
魏彦吾的神情看上去像是正经历着一场风暴。
“你……不相信我吗?”文月沉下了脸。
“不……”魏彦吾有些语无伦次,“不。我只是一下接受不了……”他从怀中抽出那柄短剑:“难道我们一直以来宣誓效忠的正义……都只是贵族院为他们牟利的行径所找的的借口吗?”文月苦笑:“这就是政治啊,魏。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
“所以……”魏彦吾把那把短剑插在船尾,“我们这是要去哪?”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考虑,我们不会去炎国本土。”船头的扎拉克人发话了,“但是文月公主……她的情况还有些复杂。”
“原本我想的是,在杀了首相之后把真相向东国人民大白,然后重新夺回属于我的地位……但是现在武田死得不明不白, 我也暂时无从证明我的身份了。”文月说。
“那,还是带您和这位魏彦吾先生去龙门吗?”扎拉克人问。文月轻笑,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魏彦吾:“您有什么打算呢,少校?”
魏彦吾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残阳。“贵族院不会容忍失败者……”他说,“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他看着船尾插着的那把剑:“我现在只希望你所说的那些只是你捏造的,文月。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去调查贵族院背后隐瞒的真相……”
……
江水滔滔。画舫中寂静如夜。文月微瞑双目,听着江面上的长风。魏彦吾,则在逐渐深沉的夜色中愈发警醒,思索着忠诚、正义与变节之道……
如遇断更,未更新,可到新站www.xunsilu.cc(新丝路文学网)查看最新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