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榆木的社团用弓纹理粗糙滑腻,握在手里有种奇妙的沉重感。
鹿筋弦不单发油,而且很硬,凭借一般人的臂力,即便是开弓就以竭尽全力。但所谓弓道,不正是为此练习并使用的东西吗?
拉弓靠的并不是单纯的臂力,人类的肩颈拥有着类似转轮的性质,能够减少用力——但眼前之人的动作,不符合规章的同时,也毫无美感。
那是以单纯的蛮力撑开弓弦,毫无技巧,甚至与任何发力技巧都截然相悖的无端暴行。但正是这种蛮不讲理的行径,夹在两支指根的箭尾却恍如停滞。
卫宫士郎闭上双眼,然后松开拇指。
嘣——!
对美缀绫子来说,卫宫士郎的弦音一如既往的刺耳难听。
下个瞬间,箭尖贯穿箭尾。
即便不用魔力去强化视力,射中十环,乃至贯穿前箭,对当时的卫宫士郎来说,也只不过是信手为之的游戏——而这已经不属于“皆中”的领域。
每次看见那不似正常人水准的箭技,美缀绫子的心就会被反复刺痛。
她的右手因为拿弓练习的时间太久,手指肿的相当严重。可比起心里的不甘,身体上的疼痛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在所有人眼中,美缀绫子都并不是会为此而烦恼的人,一向提倡公平竞争的她之所以会烦恼,可能是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对象特殊性。
弽的磨损看上去极为严重,不知是因为没有好好地保养过,还是粗暴的动作,亦或是开弦的次数实在太多,皮制的外层三指被磨成薄薄一层。
“不行啊,卫宫,你这样动作不符合大赛仪制,是不能得分的啊。”
“无妨。”卫宫士郎再次拉开弓弦,手掌上暴露的青筋狰狞骇人:“更何况,之前说过了,我并不准备参加大赛。”
“哎呀哎呀,你又来了。”美缀绫子面色一紧,下一刻却笑着打趣道:“在说什么傻话呢,要是你不参赛,弓道部不就无人可战了吗?”
“……那可不行啊卫宫,社团的大家可都在看着我呐?”
她装作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慎二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难道要请你上身吗?哈哈。”
弦音紧促,箭出无悔——但这次他却射空了。
“不是还有你吗?”
他打量着手中跟了自己几个月的长弓,几分不舍,几分肆意。
弓道至此,已经可以告一段落。
“……啊……嗯……”
美缀绫子沉默不语,不知是喜是忧。
“但是……”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我不行吧。”
啊,啊,终于还是自己说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积压了这么久,这一刻的美缀绫子,反而显得有些轻松。
卫宫士郎放下弓弦,摘下射弽。他膝坐在粗粝的木质地板上,闭目养神。
露天的院部落叶颇多,透着几分寂寥之意。
“二年吧,怎么样?”
“二年?”
秋蝉鸣声不停。
“这二年间我不碰弓。如果到时候你能超越这一箭的水平,我就重新回来。”然而,他指的竟是地面上那支射空的箭。
“二年吗……”
二年,对于她的高中生活来说,已经是近乎于全部。
美缀绫子满心苦涩却无可奈何:“你这混蛋,真是让人火大。”
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凭这家伙的能力,的确有资格说出这种话。两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大到她明明心生怨忿,却连追赶的念头都业已消磨殆尽。
卫宫士郎平复了呼吸,望向身边踌躇满志的少女:
“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还,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啊,这种事情……”
她手足无措地回应着。
“嗯。”
蝉鸣静歇,秋意昂然。
“那就好。”
他淡漠道。
……
“……早上好?”
“嗯……早上好……”
间桐樱抬起头来,没有看到和她打招呼的人。她在身后听到了笑声,但很显然,那并不是出于善意,而是某种带着尖锐与刺耳的讥笑。
“喂?你在看哪里呢间桐?”
“……是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低着头一个劲地道歉,单纯地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动作。
穿着学校制服的女生笑道:“不好意思,没人说需要你的道歉吧?你这么自作多情,我们也是很为难呢——简直像是我们做错了一样。”
“……是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吧?又开始了?”眼前的女生展露出夸张又古怪的神情:“怎么办啊,大家?间桐今天也很正常呢。”
教室中混杂着几声发自真心的笑意,但更多的是视若无睹的无动于衷。
嘲笑这种东西是这样的耀眼。对她来说,同班同学那种少年期特有的残酷的笑声,犹如洒满阳光的叶丛那样璀璨夺目。
“……对不起,对不起……”
“……啧啧啧,你难道只会说这一句话吗?现在究竟是谁的问题啊?”她扯起间桐樱的头发:“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做错了呢,间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近乎类同的语气,充斥着机械般地单调质感。
啪——!
“闭嘴!真是的,吵死了。”
“…………”血色的麻木与温暖,在间桐樱的脸上蔓延。
“呐,说点什么啊,间桐?”她的脸上笑嘻嘻地:“你哥哥不是间桐家的大少爷吗?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妹妹,想必你哥哥他也很辛苦吧。”
沉着的脚步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