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女朋友的的这句话立刻成了机场上的流行语。在我们离开机场之前，别人都这样提到托马斯：“托马斯，就是那个他女朋友想寄给他一套海军蓝的家伙。”

    每当庄轩陪托马斯走到伙房吃饭的时候，住在别的掩体里的家伙这样和托马斯打招呼：“你好，托马斯——你没穿上你的海军蓝啊？”或者“嗨，托马斯，你女朋友还没有给你寄来海军蓝吗？”

    他每到一处都会引来人们的微笑，似乎每个人都在想象着这样一幅画面：海军陆战队第一师云集机场，身穿华丽的海军蓝，在红旗飘飘战鼓喧天中迈步向前，进入热带丛林和扶桑皇国陆军厮杀。

    他们不喧闹，也不狂笑，只是对托马斯微笑，说几句俏皮话，偶尔说几句令人捧腹的玩笑话，他们就像珍视一个家庭笑话一样珍视托马斯女朋友的那句话，这有点奇怪地让在岛上都快发疯了的陆战队员保持了健全的神智。

    人人都认为他女朋友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们尝尝找托马斯问他女朋友的样子。

    每到这个时候，托马斯总会从自己的笔记本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照片，然后向那些询问的人炫耀着他的女朋友是多么的优雅高贵，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仪态万方。

    肯尼斯少尉给连带来了坏消息。

    前一天，他来给连的队员们量身定做新军服，这一举动让托马斯一晚上都在高兴地猜测。他们确信这意味着我们即将离开瓜岛，不过接下来的问题是：究竟要到哪里去？

    不过，肯尼斯少尉那带着尖尖鼻音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碎了每一个队员的幸福梦。

    “早上随时准备出发。我们要从马塔尼考河出发，肃清岛上残余的脚盆鸡。带上所有抵御恶劣天气的装备，确保你们的枪涂了枪油，确保你们的子弹带是干燥的。八团早上会上来换岗。”

    他停顿了下来，连的队员们在沉默中面面相觑。在他那轮廓分明的大男孩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甚至显露不出一丝一毫带来坏消息的人通常具有的幸灾乐祸。

    肯尼斯少尉的心情和我们一样沉重：“不要问我这是为什么。不要问我愚蠢的问题。照我说的去做。”他转身离开了。

    等了将近五个月的时间，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出发去肃清扶桑皇国的残兵败将。连的队员大部分去伙房吃饭都必须坐下来喘口气，然而现在，他们还得出发去进攻敌人。

    那一刻，庄轩绝望了。

    到了早上，庄轩蹲伏在迫击炮旁边，等待着命令一到就拆卸它们然后出发。

    命令迟迟未到。

    第二天出发的命令依然未到，第三天还是如此。于是希望像离家出走的少女一样又羞答答地回到了队员们身边并答应他们再也不会离开。

    终于在一天早晨，庄轩接到了出发的命令。

    肯尼斯少尉向连宣布了这一命令。

    “机关枪留在原地不动，”他说，“只带上你们的步枪和抵御恶劣天气的装备。”

    他嘴角上露出了笑容。

    “我们马上要换防了！”

    那一天是1942年12月14日。自从8月7日以来突袭一营就一直在前线，没有换过防。

    突袭一营终于到了能够离开瓜岛的那一天。

    突袭一营的瓜岛保卫战结束了，但是驻防的军队并没有全部撤走。

    总之，胜利属于合众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冒着冷冷的毛毛细雨叮叮当当地走下了云岭，与此同时第八团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叮叮当当地向云岭之上走。

    他们戴着凯雷头盔，这是合众国上一代军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戴过的那种头盔，联合王国军人依然还戴着。

    他们看上去很可怜，在蒙蒙细雨中艰难地沿着湿滑的山路向上爬。

    庄轩同情他们，尽管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刺激他们几句，这些来自阳光普照的加利福尼亚的圣迭戈海军基地的小伙子。

    “我们的‘好莱坞海军陆战队’来了。”

    “是啊，瞧瞧都是些什么人。该不会是‘鱼饵陆战队员’吧！小子们，你们的小卖部在哪里？”

    “啊，砸啦……”

    “嘘——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这可不像他们在电影里的做派。真替你们害臊！”

    “嘿——好莱坞最近流行什么电影？拉娜最近怎么样？”

    “对——就是她——拉娜最近怎么样？拉娜·特娜近来如何？”

    他们尽量表现出厌恶突袭一营的样子，但是却掩饰不了换防部队对被换防部队必然的一种敬畏。

    庄轩一行人走下了云岭，虽然形容枯槁但是内心高兴；他们走进了机场，虽然容光焕发但是内心恐惧。

    他很高兴，事实上，更确切地说，他已经高兴地有些发疯了。

    在这场残酷的死亡游戏中活下了第一轮，虽然以后的路还很长，但是第一步已经走好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合众国在瓜岛之战中取得的胜利使其领导者们认识到，这是一场既漫长又牺牲惨重的战争。尽管华盛顿并不清楚此次战役对敌人陆军和海军的摧毁程度，但它知道这次危机算是过去了。

    战争的第一个年头结束时，合众国依然保持着与澳大利亚联系的畅通，而且中途岛之战挫伤了扶桑皇国航母舰队进攻的锐气，这使合众国不再那么紧张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庄轩他们是在一个山坡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度过的，山梁从这里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茅针草地。托马斯和庄轩不停地到食品仓库里寻找东西，直到两个人搜集了一大堆食品。

    庄轩一口气吃了一罐杏仁罐头，搞得他自己的胃很奢侈地不舒服。他趴在地上，感到胃撑得生疼，他感到很讶异地说道：“我不舒服。我吃得太多了。这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我吃得太多了！”

    只有“洗衣机查理”时不时的造访才提醒庄轩，扶桑皇国人进攻瓜岛之心依然未死。

    突袭一营在一个堪比伊甸园的地方度过了接下来的一周又行军到了伦加河河口一带的椰林里，就地安营扎寨。

    军部给一营送来了限量啤酒。不过每晚一营的队员们都想方设法多弄一点喝到微醉为止。白天，他们在伦加河里游泳，清凉湍急的河水把我体内的疟疾毒火排出体外，真是一条奇妙之河。不过在伦加河里游泳也很危险，因为一些爱开玩笑的人以向河里投掷手榴弹为乐。

    有一次，托马斯听到一阵大声呼喊，声音从河边传来，他急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到了那里赫然发现一条巨大的黄貂鱼被困在了当地人架设的渔网里。大鱼当然死了，身上被枪打得千疮百孔，显然这条鱼给了很多扣扳机上瘾的人“拔枪射击”的机会。

    一营的人沿着大路睡在路边，等待第二天登船离开瓜岛。

    第二天，军部给他们送来了家里寄来的圣诞包裹。庄轩他们不能带着包裹上船，因为队员们只被允许携带武器和军用背包。

    庄轩早已请求肯尼斯少尉把自己抽剩下的雪茄放到他的水兵袋里，军官是可以携带水兵袋的。

    当庄轩第一次看到水兵袋感到大惑不解——严格说来只有士兵才有水兵袋——现在他对把士兵的水兵袋交给长官这件事感到愤愤不平。

    这是来到这个封闭世界之后，庄轩第一次遇到的歧视事件，第一次看到抛出去的是单面硬币，军官可以通过禁止我们携带属于队员自己的东西而中饱私囊，满足自己的贪欲，这多少有点像政客利用法院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虽然很无奈，但是，大多数队员们选择狼吞虎咽地尽量吃光包裹里的圣诞礼物，剩下的就只好扔掉了。

    “准备出发。齐步走！”

    一营缓缓地向海滩走去，他们步伐蹒跚，满脸胡须，衣服破旧，根本就和长官的精确口令合不上拍，庄轩吃力地爬进登陆艇，它们早已在海边等候了。

    他站在舷缘边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岸。

    登陆艇一路颠簸来到了一艘庞大的运输舰的旁边，这艘运输舰像个醉倒的巨人横卧在海面上。它是老杜勒家族船队中的一艘，估计是威尔逊总统号吧。

    庄轩一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一边瞻仰着这艘大军舰。

    “顺着吊货网爬上来！”

    就这样，队员们怎么来的，还怎么离开。

    有一部分人身体太虚弱了，他们连爬吊货网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有一些人从网上掉进了水里，连人带包带枪一起掉进了水里——还得把他们从水里捞上来。

    另外一些人死命地抓着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生怕最后一点力气也离他们而去，迎接他们的就只有大海了。

    瓜岛的这段岁月，让每个士兵都体验到了饱受摧残的滋味。

    还有一些人，爬到一半，爬不动了，为了保证吊货网不拥挤这些人得由大量身手敏捷的水兵挤在船舷边上施以援手。

    庄轩能够爬到吊货网顶头的位置，可是再也没有力气向上挪动一点，也没有力气翻过船舷爬到甲板上，我就一直吊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阵海浪冲击，吊货网摇晃了起来，他随时可能被晃到海里被海浪吞没——这时幸好有两名水兵从上面抓住胳膊把他拉了上去，咣当一声倒在了甲板上，定睛一看，周围都是被这么拽上来的战友。

    庄轩的脸颊贴在热乎乎脏兮兮的甲板上，只感到心在怦怦地乱跳，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高兴。

    一进入船舱，托马斯和庄轩就往厨房走，想找杯热咖啡边喝边聊。我们走进厨房，坐了下来，正赶上运输舰上的一位水兵起身离开。

    “现在还没到开饭的时间。”

    那名水兵低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知道，但是能不能给我们点咖啡喝。”

    听到了庄轩的请求，水兵考虑了一会，便去准备了。

    五分钟后，庄轩和托马斯正端着厚厚的白色咖啡杯品着咖啡。

    “感觉怎么样？”那名水兵扭头朝海岸方向努了努嘴。

    “苦啊。”庄轩机械地答道。紧接着托马斯突然提高了嗓门问：“你指的是瓜岛吗？”

    那名水兵显得很惊讶，说道：“当然是瓜岛啊。”

    托马斯赶紧解释：“刚才我弄糊涂了……我的意思是，你来这里之前有没有听说过瓜岛这个地方？”

    他显得更加吃惊，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一个让人高兴的念头慢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是说……”

    “见鬼，当然听说过瓜岛了！还有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妇孺皆知啊。你们出名了。回到国内你们就是英雄。”

    庄轩没有看到他何时离开了厨房，因为他很快把脸转了过去——怕那名水兵看见脸上的泪水。

    当平凡的人为这个时代做出了应尽的贡献的时候，没有人会忘记他们所默默付出的一切。

    晚上的时候，庄轩吃了顿标准的舰灶餐。

    红十字会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纸盒。他打开自己的盒子，发现“里面的内容千篇一律，除了针线盒，其他的一无用处”。如果去得及时的话，舰上的军人服务社会有可口可乐卖。

    总之，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这是个“最枯燥乏味、物资匮乏的圣诞节”。

    当然，军官们的圣诞晚宴要丰盛些，有一只火鸡。

    营部分发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啤酒，甲板上的放映机连续放映了两部影片，埃德森中校也同时宣布他们很快就会出发去澳大利亚。

    夜半时分，轻武器的交火迎来了1943年，同时也印证了这样的事实：瓜岛老兵到任何地方去都会携带满荷的枪，并戴头盔。

    几天后，他们开赴澳大利亚。

    这场战争暂时性的结束了，在与脚盆鸡苦战了近半年之后，那些瓜岛的老兵，将作为这场战争的勇士，在那座大洋之上的国家登陆，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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