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眼是术者内在诅咒资质的体现，但这份资质与术者之间并不是单纯的隶属关系。

    通过后天练习而掌握邪视能力的魔法师姑且不论，因这份天赋而失控，最后沦为自己眼睛附庸，一味向外散布诅咒直至身死神灭的可怜虫大有人在。

    茶融一直拒绝把眼窝中的两个球体当成更具个体性的存在，但事实或许正如他所不愿面对的这般令人作呕。

    但青年仍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发狠地瞪着正试图睁开双眼的鸡型怪物。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前的怪物在眼中分裂变形如邪神把玩的万花筒，颅骨内侧仿佛有一千个太阳在同时爆炸，震得连灵魂深处都嗡嗡作响——直到一只手轻轻挡住了他的视线。

    首先感受到的是令人安心的温暖，随之钻入鼻孔的是少女特有的体香和泥土的味道——掌心处微微有些冒汗，被体温蒸腾起来，像玉笋上凝成的露珠。

    “我，我做不到……”

    青年沙哑着嗓音，几乎是在告饶。

    而少女只是飘飘然地回应着：“三秒钟以后，我会把手放开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恶劣的女人啊？

    青年愤愤然地咬牙切齿，与其说是感到绝望，不如说被悲愤填满。

    “准备好了吗？三、二……”

    女孩没来得及数到一。

    下一秒钟，从怪物大开的嘴里喷涌而出的白色雾气，充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烟幕四散开来，冲击性地裹挟着酉缝的视线、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意识，然后是一切——烟雾的扩散几乎只在一瞬之间，待她睁开双眼，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老旧的厂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欧式花园。

    阳光无私地倾泻在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大理石雕塑上，在喷水池的上方晕出一层虹色，彩蝶翩翩而过，用翅膀析出同样炫目的光。

    远处，蝉鸣莺啼和着潺潺流水清晰可闻，只要肯侧耳倾听的话，似乎还有游人的吟诗唱曲声。

    “这，这是？”酉缝费解地回过头，望向和自己一样坠入奇妙异界的茶融和红姐。

    “幻觉罢了，”红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丝毫不在意自己破坏了这美好的景致，“虽然不知道小兰和小茶融那边是什么样子，不过应该都是值得一看的风景吧？”

    “额……”茶融抓了抓后脑勺，“所以这是个魔法VR啥的？”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这突发事件给了他喘气的机会，在这暴风雨的间歇中，他还是忍不住，就像每一个初入情场的年轻人一样，在慌乱和故作厌恶退潮后重新回味起那份肌肤相亲的美好——他知道这种想法真的不能再蠢了，她只是用满是泥巴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而已，但只要一想到那份小巧却温暖的触觉，一股莫名而足以令他勇往无前的力量就涌现了出来。

    揉揉发干变涩的眼睛，看着几米开外的敌人，青年再一次集中了注意力。

    “比那种虚拟现实技术要廉价多了，”酒红旁若无人地回答，用仿佛在歌唱的优美声音解开了谜题：“这充其量只是强力致幻剂，因为只是单纯的脑内化学反应，所以每个人看到的风景也各有不同。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离开那个工坊一步。”

    酉逢忽然注意到了怪异之处：“不，不对，据我所知，蛇怪呼出的气体应该带有毒，而不是什么致幻效果，除非——”

    “对，完全正确，小兰，你很好地把握住了重点。”酒红轻轻瞥向远处正在摇头晃脑的异形魔怪。

    “除非它根本就不是鸡蛇！”

    面对这冲击性的发言，有着焦黑身躯的老人只是报以轻蔑的冷哼。

    酒红扶了扶眼镜，似乎为一时的失言感到有些抱歉：“这种说法也有失偏颇，它不完全是鸡蛇，因为这是一只‘混血’，构筑出这具以太体的，不止有蛇尾鸡的因子，还有东方龙种的要素。”

    魔性的笑声打断了酒红的发言。

    不过局势已经了然。

    老人喉咙中挤出来的无意义音节，无法掩饰住那份熊熊燃烧的恼羞成怒。

    古怪的笑容中，已满是喷薄欲出的杀意。

    “没错，老朽这只『混种』持有的另一种因子……是蜃……”

    “嗯，蜃的存在和蛇尾鸡是起源互异的两种魔物，但我们魔法师原本就擅长引出各种来源不同的力量组合术式，也就是说，你将繁育鸡蛇和蜃的方法结合在了一起。

    其结果，就是你旁边这个东西。”

    骷髅上勉强包裹了一层人皮的脸一点一点地皱缩下去，泄露出憎恶的神情。

    而酒红依旧不慌不忙地陈述着。

    “一开始我也不敢确定，毕竟蜃的生长周期和鸡蛇完全不同，一只蜃完全长成需要二百多年，这并不是所有魔法师都等得起的，直到我看见了那只柠檬。

    ——蜃诞生的必要条件是在二百年的休眠期过后被月光照射到埋着自己的地方，而好巧不巧的是，在《阿拉迪亚女巫福音书》中，月的象征恰好就是绿皮柠檬。

    那么，如果这个“柠檬—月”推论成立的话，既然月光可以被柠檬代替，蜃龙孵化所需的二百年时间，同样也可以被替换成一个更具抽象也更快捷的过程。”

    “也，也就是说！”酉逢咽了口口水:“那个机器是用来催熟蛇尾鸡的道具？”

    就像人们会使用催熟剂缩短水果的生长周期一样，这个疯狂的老年巫师，也对作为“产品”的『混种』使用了某种魔法意义上的“催熟剂”。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被彻底揭发真相的老人，蜷曲着身体，干哑地笑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突破了理智的堤防。

    “给我……杀了这个多嘴的**……！”

    “很好，这下您连最后一点从容都没有了哦，趁这个机会用心反省反省吧，『老·爷·子』？”

    在语言的碰撞中，意外再一次，不出酒红意外地，降临了。

    鸡蛇—蜃的混血，猛然抽搐起来。

    “啥？”

    还没来得及疑惑，鸡蛇怪的饲主，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发问的机会。

    他死了，死在了自己培养出的蛇尾鸡的夺命目光之下。

    两秒之后，这个出生即犯了大罪的生命也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它回归了它出生之前，也是唯一容得下它的地方。

    茶融，与蛇怪一样身负魔眼的青年，几乎在同时精疲力竭地摔倒在了地上。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竖起了大拇指。

    计划成功了。

    时针正指向二十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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