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薇珊晃晃悠悠地走下崎岖不平的楼梯,北方地区夏日午后的阳光让她头昏脑胀,好几次险些踩空跌了下去。她冲到楼下,看到有个手里拿枪的男人,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有个一头乱发的女人,还有个胸前挂着佛珠的女人,她感到一阵头晕。戴佛珠的女人脚边,蜷缩着华枫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身体。罗薇珊再次醒来,看到惨白的天花板,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钻进她的鼻尖,她猜想自己应该是在某间医院。眼角一道金属色泽的光芒闪过,让最近一段时间噩梦连连的她差点又要尖叫起来。旁边有个女人在削苹果。是那个戴着佛珠的女人。殷旭冉,这个叫殷旭冉的女人告诉她,她现在安全了,她正身处某个不太方便讲名字的医疗中心内部,华枫没死,但是她不会有再和华枫见面的机会了——她被“收容”了。“收容”,提到这个词时,殷旭冉似乎讳莫如深。“我明白的。”身为魔术师,她或多或少比同龄的少男少女们更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事实。她更不太愿承认的是,和华枫的关系对她来说,已是完全的累赘了,她疲于给华枫捅出的篓子一次又一次地善后,她甚至恶毒地想,就算那样凄惨地横死街头也没什么的,这都是她华枫的报应。但究竟是谁引华枫走上这趟毁灭之旅的呢?罗薇珊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所以接下来就是我了吧,你们要拿我怎么样?”她会被杀掉吗,虽然多少有些不舍得,不过华枫杀死的那些人命她怎么说也脱不了责任,爽性就在这里一次性偿清也不错,罗薇珊这么想。旭冉只是摇摇头:“这个……很抱歉呢,如果你想忏悔还是赎罪什么的,去教堂或者寺院吧。自杀的话,虽然这话不该说,如果真的决定好了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不提供这样的【业务】呢。”“业务是指……?”女人把黑缎一样的头发缠绕在手指上:“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有利可图,替天行道什么的……罗小姐是不是罪有应得暂且不提,我们看不到从中渔利的可能呢。”殷旭冉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这样……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旭冉微微一笑:“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的事,我们的份内事。好了,罗小姐,头不太疼了吧,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秀丽的身姿,端庄的举止,和蔼的态度,得体又生僻的遣词造句,还有那股若即若离却确凿存在的疏离感,让罗薇珊除了老实回答旭冉的问题无法再想别的事。“那么……第一个问题:你的魔术师承于谁?”“不,不知道。”旭冉歪歪头:“我是认真提问的,薇珊。”罗薇珊猛然推开了旭冉的双手。“我……我才是……我没在开玩笑,真的没在开玩笑!”“你有过那种经历吧?某天早上起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家伙!大人们管这种变化叫做成长什么的还美其名曰“突然就变成大孩子了呢”但我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按常理绝对说不通!一夜之间原本的人格还有其他一切东西全都被颠覆了!这样,这样不就……不就只能说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吗?!或,或者……”“或者……有什么人变成了你?”罗薇珊蜷缩在被子里点点头,眼神中已没有惊恐,蔓延着的是无尽的疲惫和颓废。殷旭冉低眉顺眼,拍拍罗薇珊的后背,就像母亲抚慰陷入梦魇的婴儿那样。从罗薇珊的角度几乎看不到她脸上挂着的是什么表情。“可是,可能这话颇有冒犯——我看你好像还挺享受的……”“当然享受啊,”罗薇珊露出让人看不出是自嘲还是依旧痴迷的笑意:“只要放纵就感到快乐……享受快乐又不必担忧痛苦,追求安乐,逃避痛苦,这是人类的常态吧?”女孩儿说着将视线瞥向正在做笔记的女人:“我猜你也一样。”旭冉的笔没有停下,只是唇瓣微微碰了碰:“是吗?”罗薇珊依旧看不清殷旭冉的表情。倒是她自己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旭冉拿出一张照片,上边是两个她认识的人。钱杉和钱彬。“我不想见他们。”罗薇珊直接把头别过去,再不愿多说一句话。“那好,我们尊重罗小姐的意愿,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吧。请你继续好好休息。”旭冉说着把照片放回文件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能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见那对兄弟一面呢?”罗薇珊扭着头看天边的夕阳,有那么一分钟,殷旭冉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因为,我确实对不起他们啊……”本性放纵过后的追悔莫及,物欲横流之下,少女的最后一丝“真心”。带着哭腔,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她忏悔了。旭冉笑了笑:“那,还请你好好休息。”伴随着清香的气息,少女的视线被房间四角涌出的暗红色气体填充殆尽。记忆消除措施,“组织”的拿手好戏。她将永远不会回忆起这场谈话,和这场谈话发生之前的很多事。两周后,罗薇珊的脑震荡痊愈,顺利办理了出院手续。酒红放下报告,拿起咖啡杯。“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酉缝皱了皱眉:“莫名让人感觉不爽呢——明明那个女孩子才是罪魁祸首吧?只要失忆就万事大吉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这就是我们的道理哦。”酒红呷了一口咖啡:“嗯,小缝会感到诧异也是正常吧,毕竟怎么想都是那女孩儿有错在先。不过,在组织的决策者们看来,她仅仅是大脑中被插入了一段有害信息,通过记忆消除就可以无害化处理,而那个叫华枫的女孩子,她的问题出在更为麻烦肉体层面上——这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话,事实是很多研究人员们都对魔犬的标本很感兴趣罢了。”酒红说着叹了口气:“我想,那孩子现在应该已经被切成一片片浸泡在福尔马林里了吧?”“所以说,旭冉姐当时也在骗人,不过,骗人之后受骗的人立刻把谎言给遗忘了的这种情况究竟算什么呢……唔,想不通。”“不,”酒红头也不抬:“华枫没死这点,旭冉没在骗人哦。”“呃?”“组织有不让你活着却也不允许你死的非常手段罢了,”酒红这下抬起了头,闪着诡异的光的眸子看向酉缝身后墙壁上的某处空白:“所以,如果酉缝哪天被组织列为搜捕对象了,我会在酉缝走投无路之前干净利落地把小酉缝杀死哦。”“这真是一种异常的来自前辈的关爱啊~~”“反过来说,如果哪天我沦落到这种境地,希望酉缝和茶融也能放手一搏啊。”“这可真是前辈级别的沉重的期望!恕我拒绝啦酒红姐!”酒红抿起嘴笑了起来。“哦对了,忘记跟你们说了,从今天开始,小兰和小茶也要作为魔术师荣升前辈了呢。”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随着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玄关处传来年轻男子的高声吆喝。“酒红姐!我把人给你带过来啦!他同意入伙!”“喂你这家伙!入伙是什么意思……我不会真的上了贼船吧!”酉缝循着声音望去,是茶融和一个年纪比他们看上去小些,正一脸嫌弃样打量房间的少年。“欢迎欢迎,”酒红露出了和第一次见面时全然不同的温和笑意。“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不,从今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了。”酒红这么大方,反倒让钱彬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嗯!你哥哥那边也不用担心,组织会派专人看护的。”茶融大大咧咧地拍拍少年的肩膀。“毕竟你还是中学生嘛!一边照顾家人一边上学,还要想办法解决家里花销未免有些太困难了,而且,我们也需要你的力量。”被高个子青年重重拍了几下,钱彬的肩膀微微有些摇晃,脸也更红了一些。“那,谢谢茶融哥……大概就是这样吧。”少年用细弱蚊呐的声音道谢着。茶融倒是比钱彬更为兴奋:“对了对了!还有,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哦。”说着,青年便亲昵地把头凑到少年的脸颊边上:“你可以把我当成哥哥哦?”这似乎触及了钱彬的雷区,只在一瞬间,钱彬恢复了恶劣又不自在的炸毛态度:“谁谁谁谁要你这么一个便宜哥哥啊?老子有亲哥哥的!还有室友是怎么回事啦原来你一直住在这里吗?!”“不,我只是突然发觉明明在本地家里有房却非要到外边租房子住就像个傻篮子一样……”“……有一说一,那确实。”十一点钟,酒红准时熄灯了,说是茶融整天在学校生活不规律也就算了,放假在家可不能没了王法。钱彬一个高中生,更是熬不了夜的。虽然酒红的熄灯政策不论从措辞还是手段都极其强硬,而且一经出台就遭到了茶融的严正抗议,可钱彬反而觉得二人间你来我往的斗嘴都无比温馨。他已经远离这样有烟火气的家太长时间了,太长太长。今夜,一定会做个好梦。不止今夜,接下来的每个有星星闪耀或星辰黯淡的夜晚,他都终于有了做梦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