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利伯爵在宴会结束的第二天后，带领着一只部队从慕尼黑出发前往波美拉尼亚支援华伦斯坦。蒂利伯爵是一位严肃和简朴的将军，他相信军队主要依靠勇气和纪律取胜。而他辉煌的战绩也证明他的理念确实也有道理。虽然现在正值寒冬，蒂利伯爵的军队大多依旧衣衫褴褛，带着简单的火枪和冷兵器，在因为寒冷的颤抖中，咬紧牙关，向北进军。蒂利伯爵内心很清楚，他这次北行的目的不仅仅是帮助华伦斯坦那么简单。因为一路上会经过许多仍然被新教徒控制的地区，马克西米利安为玛格丽塔女皇准备了一辆不那么显眼的马车以掩盖女皇出巡这一信息。费迪南三世作为帝国名义上的指挥官和波西米亚王宫的王子陪伴着女皇，与其同行还有女皇最信任的贵族，骑士和牧师，威廉和米歇尔自然也在其中。“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萨克森选帝侯的领地了，陛下。”骑士提醒坐在马车里的女皇。“萨克森吗？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玛格丽塔注视着白雪皑皑的大地，想要从脑中搜寻萨克森的知识。这里曾经神圣罗马帝国最富裕最强大的公国之一，就在这里，马丁路德在这个贴出了九十五条论纲，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的序幕。玛格丽塔成长于天主教和新教冲突最为激烈的波西米亚地区，所以了解到了许多新教的思想，并且心中认为这些被天主教徒视为洪水猛兽的信条更得她心。她在巴伐利亚的日子小心翼翼地问起过米歇尔关于新教理论的问题，而作为天主教牧师的米歇尔并没有十分排斥这些问题，耐心而愉快地为她解答。“基督的死亡和复活已经为了带着原罪的人赎了罪，而相信基督的人才能获得救赎。天主教会从不否认这一点，但是却认为人不能光凭信仰，还要多行善功才能获救。天主教会认为罗马教廷是评估信徒是否行善功的裁判，而路德派一人认为只有上帝才是最终裁判。”米歇尔拿着圣经给玛格丽塔解释。然后他把圣经翻到了以弗所书 “问题在于罗马教廷并不是一个完美而公正的组织，作为凡人，他们对善功的解释和宣判不可能是全部正确的。就像滑稽的赎罪卷称：‘银币叮当落进箱底，灵魂雀跃跳出炼狱’。 路德宗则宣称‘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这并不是出于自己，乃是神所赐的；也不是出于行为，免得有人自夸 ’，是的，做善功不需要自夸，但是单凭信仰可能会做出错误的事情。一个人自称信仰上帝，并做出最奸邪之事，那他能被拯救吗？首先，我并不觉得新教徒会相信那些发售赎罪卷建造教堂的教宗们可以得救，其次，大家都知道凡人无法完全知晓他人的想法，所以一个自称上帝那他就真的信仰上帝吗？”虽然米歇尔解答了玛格丽塔的问题，但是她心中的疑虑反而更多了。而米歇尔则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反而告诉他：“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有些问题只有你自己来解答，或者问问上帝？”玛格丽塔闭上眼睛，想要把脑中关于宗教争端的想法驱散。从她记事开始直到出发前一刻，新教和天主教的争论一直都是她人生的主色调之一。她的父亲马蒂亚斯明显不是一个软弱的角色，作为帝国皇帝，他一直都在拼命打压新教，强迫新教徒改宗，想要把神圣罗马帝国塑造成一个完全的天主教国家。而玛格丽塔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坚信新教和天主教本是一家，不应当因为几个分歧而大打出手。可是德意志境内残酷的宗教战争让她不禁自问，自己的努力和理想值得吗？玛格丽塔前一刻对反叛的新教贵族进行怀柔，后一刻她就在围攻天主教教堂或者皇家宫殿的队伍看到这位贵族的纹章。天主教和新教诸侯前一刻向她宣誓自己听从女皇的指令，后一刻在她尝试颁布宽容诏令时对其百般阻挠。想到这些，心烦意乱的玛格丽塔猛地关上车窗，靠在座位上，想要在颠簸的马车上睡着。走在队伍最后的威廉和米歇尔心情同样不佳。威廉心里还挂念着未能解决的谜题，以及空无一物的“酒馆地下藏书室”。米歇尔双手紧紧地握住缰绳，然后尽力让自己不要注视晃来晃去的地面。“您看来不太擅长骑马。”“您才发现吗？我跟着我的哥哥学过骑马，我哥哥非常肯定我不是这块料。”米歇尔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您倒是为什么这么熟练啊？”“我在牛津读书和在修道院写作的时候经常骑马。我说过的，小兄弟会的会员不仅要求思维敏捷，还要求身体强健。”“我听说英格兰国王要求英格兰人在闲暇时间练习射箭。”威廉爽朗地笑了起来。“虽然自从我去往法兰西后就不再练习，但是我相信我的射术胜得过这里的所有骑士。”米歇尔闷哼了一声，然后停止了说话。“您还好吧？”威廉关切地问道，“我们可以再聊聊神学，算是分散您的注意力。”“分散注意力？我再不集中下去，怕是要从马背上摔下来。”米歇尔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手臂突然发软，扑通一声，从马背上甩了下去。在米歇尔前面的骑士注意到了背后的动静，停了下来，下马查看米歇尔的状况。“喂，这里有人摔下马了。”“不用管这个小子，我们还急着赶路呢。”费迪南三世策马跑到米歇尔摔倒的地方，好像是特意去嘲讽他一样。“我们的主教大人真是弱不禁风。您这样怎么能当上帝的牧羊人呢？”“据我所知，牧羊人不需要骑马。”威廉把米歇尔扶起，强硬地回应费迪南三世。“神圣罗马帝国的男儿没有这么弱不禁风的男儿。”费迪南三世一边嘲笑着米歇尔，一边命令队伍停下来。“现在还是波西米亚王国的领地，我可不希望客人就这么死在我们家的领地上。”在马车的玛格丽塔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走下车，在护卫的陪同下也前往了米歇尔那里。“日安，陛下。”玛格丽塔和费迪南三世寒暄了几句后，上下打量了下米歇尔。“您看着不太妙，福森男爵。我正好有事要和您以及您的朋友商量......关于福森家天鹅堡的。”“嗯？”米歇尔明显缓过劲来。“我们可以在马车上细聊。您也不必再干些您不擅长的事情了。帝国需要他的子民人尽其才。”“遵命，陛下。”威廉代替米歇尔回答了这个问题。“您好啊，米歇尔先生。”身心俱疲的米歇尔在坐上马车时睡了过去。玛格丽塔在米歇尔昏睡的是时间里则和威廉聊了不少东西，她十分欣赏威廉渊博的知识和得体的谈吐，不过当她问起威廉有关萨克森的知识时，对三百年前神圣罗马帝国历史如数家珍的威廉表示自己对这里的地理并不熟悉。米歇尔睁开眼睛，看到了对面玛格丽塔笑吟吟的脸，愣了一下。“我相信这个国家在陛下的带领下会走向新的辉煌。”“看起来你们聊得很愉快。”米歇尔对威廉使了一个“没想到你还会拍马屁”的眼色。“我想你应该很了解萨克森吧？男爵阁下。”“萨克森吗？”米歇尔透过窗户，看着马车缓缓驶过一个破败的镇子和后方连绵不绝的山脉,他还能依稀看见以山而建的镇子里还有弃用已久的矿井和各种像马拉绞盘、水泵、翻斗提升机、和捣矿机这样的机械。想必这里以前是一个矿工聚集的城市。“1168年人们在萨克森的克里斯蒂安村发现了银矿。当时的藩侯奥托几乎一夜之间富可敌国。小村庄克里斯蒂安村摇身一变成为富庶的弗莱贝格。”米歇尔看着这个落寞的镇子，开始讲起萨克森的矿业历史。对于神圣罗马帝国人来说，萨克森几乎可以等同于“银矿”，神圣罗马帝国也因此被称为“白银之国。”帝国的银产量甚至远超过欧洲其他地区的产量。拥有埃尔茨山的萨克森作为产量最大的地区，自然也因此繁荣兴盛。“据说萨克森矿区的最深的矿井已经深及地下300米。有人甚至目击到有传说的矮人在这里出入。”“矮人？”威廉不禁想到了路易四世棺木前的谜题，而玛格丽塔皱着眉头，避开了米歇尔的注视。“我认为矮人就是一个有趣但是不真实的传说。”米歇尔回应道，“矿井里只有贫穷的农民，他们是领取工资的雇工。却在工头的严密监督下劳动，受到贵族，地主和富人的层层盘剥。可怜的人们，这些矿工现在的日子只怕是更不好过了。”马车外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矿工，他们大多面目黝黑，身形佝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马车和骑士们看。“自从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将新大陆的矿产自新大陆运来后，矿藏的耗竭让这里的采矿业急剧倒退，采矿业急剧倒退。希望通过挖矿或者投资矿业的民和工人血本无归。在矿区周围生活的人们发现森林几乎被砍伐殆尽。河流、水溪尽遭洗矿污水污染，土地也变得不再适合耕种。真是讽刺的事实。萨克森人开发出先进的采矿和冶炼技术，但是最后这些技术被西班牙人用在新大陆，摧毁了萨克森的经济。”女皇同情地看着外面麻木的矿工，其中有些人好像反应了过来，男人带着镐子，女儿抱着孩子，拦住了这支一看就是富人家的马队，哭喊着乞求老爷开恩。在寒风中，衣衫单薄的妇女们跪在地上，扑倒骑士们马下哭喊，男人们则绝望地向他们解释自己一家再也无法度过这个比以往更加寒冷的冬天。“你会改变这一切的，玛格丽塔。”米歇尔鼓励道。玛格丽塔沉默不语，再次下车，叫停了骑士们。威廉也跟着下了车。“不要忘记穷人，米歇尔先生。”“美丽的小姐，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一个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的女人看见身穿锦衣华服的玛格丽塔，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想要从下马的骑士中挤出去。“让她过来。”玛格丽塔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女人的身上。“我一直祈祷上帝，您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玛格丽塔淡然地笑着，从女人怀里抱起了小孩，温柔地哼起了她记忆里的圣母颂。不过小孩反而哭地更加撕心裂肺。玛格丽塔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哭闹的时候，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婴儿凭借本能找到了奶水，贪婪地咬紧不放，同时也停止了哭泣。骑士和贵族们惊讶地看着女皇的举动，反应快的人立即转过了头。米歇尔看到了这一情景，诧异的他顾不得礼节，连忙上前用自己的外衣挡住了玛格丽塔。“先生们，给他们一点钱和物资吧。我们做不了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们撑过这个寒冬。”米歇尔第一个拿出了钱包，把里面的古尔登全部交给了那个女同时小声叮嘱玛格丽塔了一句“不要着凉了”。其他人也随之响应，费迪南三世下令大家在这里等待，直到把物资分发给这些“异端”。“这位女士和前几天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不一样。”其中一个男人说，“那个人告诉我们，人必须要努力才能活下来，既然走投无路，不如参军报效帝国和教廷。然后又拉了好多男人跟着队伍离开。呸，什么帝国，什么教廷。帝国和教廷都是一丘之貉，只会找我们要钱，要人，看着我们要死了还想从我们身上榨点油水。”显然这个镇子的人都是新教徒，信仰天主教的贵族和骑士愤怒无比，但是他们了解女皇的脾性不敢发作。玛格丽塔感受着自己胸前温暖的触感，回忆起了米歇尔对自己解释过的人们单单藉信心信靠耶稣基督就能获救。可是在她看来，自己面前的这些人靠着信仰并不能，至少不能在此世获救。喜极而泣的民众高呼着万岁和赞美天使，玛格丽塔仔细端详着睡着的婴儿，苦涩地笑了。身穿黑衣的威廉唱起了自己在福森家城堡学到的赞美诗，而在场的民众中也有几人跟着哼唱起来。“上帝是我坚固保障庄严雄峻永坚强上帝使我安稳慈航助我乘风破骇浪”玛格丽塔遥望着北方，她发誓要完成这一“终战之战”，为此她不仅要有坚定的决心和无比的毅力，还需要像华伦斯坦这样的将军和更多的士兵。在这一切尘埃落地之后，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会受到今日她所见的苦难。一旁的米歇尔似乎感受到了女皇炽热的决心，不过一向以聪明自诩的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