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拨开雾霭,爬上窗隙。方思明垂睫驻立窗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讳莫如深,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主。”
听见身后有人来唤,方思明微微侧首,一头鹤发银亮,脸上的金箔泛着鱼鳞曜日般星星点点的光泽。
“如何?”
“少主圣明,”那人单膝跪地,垂首禀报道,“属下刚刚的确听见那沈公子与蔡居诚说自己师出华山。”
“果然……”方思明目光微烁。
黑衣人见他眼色,疑道:“少主您认得他?”
方思明闭了闭眼睛,没答话。
这样只言片语的形容,实在是太过苍白。
他与沈逍遥,又岂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他还记得的。
记得那双手臂环上来时背后快要烫坏他的温度,记得他握住他脚踝为他抹药时细致入微的举动,记得他对自己温声细语的关切或荒诞不经的调戏。
不过更甚清楚记得的是,沈逍遥当初是如何冷情地走掉,连瞧都不曾瞧过跪在地上的他一眼,那般视若无物。
方思明总觉得,自己受过那么多伤,这些年也都好了,好全了,也不会疼,可是沈逍遥捅在他心上的那一道旧疮始终没有愈合,反而日渐溃烂。
每当夜下无人时,偷偷揭开看一眼,都会觉得鲜血淋漓。
黑衣人了然:“既然少主您与那姓沈的之间有旧仇,是否要属下帮您……”他比了一个手势。
“哼。”方思明冷嗤一声,“你大可以试试。”
他话里威胁的意味浓厚,黑衣人不由一怔。
主子心思固然难猜,但谁不知方思明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者,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
既然有恨,为何无法果决?
出于身份,不敢僭越,何况说多是错,左右也不管他的事。黑衣人没有问出口,只规矩道:“是属下莽撞了,请少主宽恕。”
沉吟片刻,方思明又忍不住问:“他此番下山,你可有听见他说是为何?”
黑衣人老实地道:“属下听那沈公子说他是被逐出师门,心情郁闷,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故特来点香阁找蔡居诚叙旧。”
叙旧、旧人。
方思明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带着些许苦涩的字眼。蔡居诚那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算得旧人的话,那他呢?
他算得个什么?
他不也是旧人么?
方思明眉间积郁,面色更沉了几分:“逐出师门?”
黑衣人颔首:“是。”
“不可能!”驳斥得斩钉截铁。
如果说蔡居诚被坑进这点香阁当陪酒是桩江湖中人的笑谈,令人唏嘘。那沈逍遥被逐出师门这一话题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当初方思明被他义父朱文圭乔装上华山偷师学技,那沈逍遥与他乃是同届弟子,一齐拜入华山门下。
适时沈逍遥天资出众,根骨极佳。不但华山武学钻研得十分通透,而且每年华山论剑,门派对战时,沈逍遥还能在台下见招学招,过目不忘。
这一来二去,各门各派的武功,沈逍遥就算没学个十成,也总有个七/七/八/八。仿佛世上没有他习不会的武,可谓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这样的人,各门各派抢着要都来不及,华山竟肯放他走?
黑衣人道:“少主明鉴,属下在门外听得真切,绝无半句虚言!且那沈逍遥还说,自己被逐出华山已半月有余。”
“他可有提及自己为何被逐?”
黑衣人只是摇头:“蔡居诚有问,但沈逍遥绝口不提,顾左右而言他,属下也没办法。”
“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查到之后速速与我禀报!”
“是!”那黑衣人一个叩首,闪身退了出去。
长河渐落,晓星没沉。
第二日清早,天色微明时,梁妈妈便气势汹汹地率了一众自家养的打手前来登门一脚,踹开了沈逍遥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