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徒儿不会骗你。”
宁知嫚开口又闭上,突然发现竟不知该从何问起。
叹气一声,她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煜道:“师尊指什么?”
“这场暴动,”宁知嫚凝视他的双眼有些疲惫,“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苏煜唇角勾起,笑得有些冷漠。
宁知嫚很是心疼,他已经习惯用笑来掩饰自己,让人无法看透。
他道:“两年前。”
宁知嫚突然站起来,惊讶道:“什么!你……!?”
苏煜伸手扶她,“师尊小心伤口裂开。”
她直直盯着苏煜,任由苏煜扯开她衣领查看伤口。想起那晚林京墨说过的话,所有事情连在一起,连成一条长长的绳索。
“你老实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上官青?还是江湖大盟?”
苏煜扶她坐下,道:“都是。”
……
宁知嫚道:“你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煜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后,他道:“师尊蒙受冤屈,徒儿想查出真相,还师尊清白。”
宁知嫚心道:果然如此,苏煜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在冬青镇遇到明叔时,在花城遇到天诛阁时,在津城遇到李菊时,都在他的预算中。心中百感交集,既烦闷又无奈。
“我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收手吧。”
“不解决这些事情又怎能过的安稳,师尊忘了一路追杀我们的刺客吗?”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隐姓埋名隐居山林,如果他们硬是要追那就让他们追,横竖杀不死我。”
苏煜无言以对,走到一旁背对她,声音消沉,失了平日里的朝气。
“师尊是不是认为我接近你别有用心,是不是认为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将魔教据为己有,所以才这么抗拒?”
他话锋转的又快又莫名其妙,宁知嫚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苏煜道:“我听到了,今天师尊跟上官青说的话。”
宁知嫚反应过来,想起上官青说的那些挑拨离间的话,明白苏煜这是误会了。当下心中堵住一口气出不来,憋屈的紧。
她才是被瞒住的那个,她还没说话,苏煜倒是恶人先告状。
“师尊放心,待事情结束后……”
“苏煜!”宁知嫚怒视他,“你认为我在乎这个?”
苏煜沉默,唇角的笑越发没有温度。
他的沉默在宁知嫚眼里就是默认,霎时胸口凉透了。
“这么大的事你瞒我到今,一个字也不跟我说,是觉得我们那半个月的师徒情谊不值一提?”
苏煜失声反驳:“不是,我没……”
“我当初把你交给师兄就是为了让你过上正常日子,不用再跟着我整日提心吊胆。你倒好,自己凑上去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忘了墨云山上那片血海了吗?忘记死去的饮露饮香了吗?权谋争斗的代价是什么还需要我教你吗!”
“我没忘!”苏煜定定看着她,眸中透着一股狠劲,“就是因为没有忘!所以他们该死!”
苏煜上前一步,俯视那张因为惊讶而呆住的脸,“在这个世道上若想好好生存下去就必须要争!你以为一味忍让那些伪君子就会放过你了吗?”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躲起来惶惶不见天日,只要你宁知嫚这个名字的污名不洗,他们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你粉身碎骨!”
一块又一块大石压在宁知嫚胸口,她一时间竟喘不上气。
饶是如此,苏煜还是紧盯着她丝毫不退让。他疯狂的眼眸深处里有一道渴望光明的身影,坚定不移。
她明白那是什么,鼻子一酸,眼眶朦胧,语气软了不少。
“那年江湖大盟只用三天时间就将魔教三堂击溃,你筹谋两年才只削去上官青部分势力,想要对付他们何其难?”
宁知嫚转身,抹掉眼眶的温热,“你想做,我不拦你,但希望你不要以这样的方式。不管哪个阵营都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不要滥杀无辜衍生更多的仇恨。这次的暴动也是,虽然暴动是百姓们受到不平等待遇引起的,但是这次事件之后他们或许争得一时意气,但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因为得罪权贵们更难过。”
“师尊是在指责我做得不对?”
苏煜的声音并没有任何不悦,但宁知嫚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转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旭跟师尊说了什么?”
宁知嫚身体一僵,顿时觉得苏煜看向她的视线贯穿了她的身体,心神慌乱。
苏煜像是怕她没听懂,又道:“那天晚上师尊紧随林旭外出,隔日单独去小院中找他,晚上又在房中小声交谈,后白日里又单独出去。师尊,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是逼问却胜似逼问,宁知嫚六神无主,只开口说出几个我字,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苏煜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轻语,磁性低沉的男声冰冷至极:“你可知道,林氏兄妹一直都是上官青的人。”
宁知嫚惊了,瞪大双目愣住。
沉寂片刻后,她冷静下来。
“苏煜,萧师兄真的是去游玩了吗?”
这次换苏煜僵住,他表情没变,但宁知嫚能感觉到他不自在。
“他留信在山上,说明他来过,既已来为什么不亲自见我,而是留信?”宁知嫚自问自答,“因为有你在,他不能。”
大厅里陷入一片死寂,互相猜忌的两人已经无法继续谈话。
宁知嫚身心疲惫,起身独自回房。
小心躺在床上,尽量不碰到肩上伤口,她把脸埋在锦被里。
他们一路至今一直都相处得和睦温馨,从来没像今日这样大声争吵,还有猜疑……
她心里那口浊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憋得难受,又不知该怎么发泄,鼻子一酸瞬间眼前模糊。
“妈的!爱怎么样怎么样!睡觉!”
宁知嫚放空大脑,任由泪水滑落,哭痛快之后迅速进入梦乡。
她睡的不安慰,醒来后头昏脑胀,眼睛酸涩。起身想倒杯茶水下肚,眼前一片漆黑,窗外半圆皎月高高挂起,颜色尤似美人的肤白凝脂。
适应黑夜后摸出火折子,点亮烛火,倒一杯冷掉的茶水下肚。
片刻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美人江薇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两碟菜肴一碗白饭。
她走来摆好碗筷,道一声:“教主。”
宁知嫚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心情不好不想开口纠正,只点头。
江薇欠身退出去,宁知嫚坐下吃饭,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以往苏煜陪着吃饭,总会弄些不同口味的膳食给她吃,给她夹这夹那,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吃饭是这么空虚。
吃完后不久,江薇进来收拾碗筷,将碗筷捧出去又捧着一个装满清水的木盆进来。
宁知嫚疑惑看她,她道:“主人担心教主行动不便,命我来替您洗漱。”
说是洗漱,其实只是拿毛巾用热水过一遍拧干擦身体,她肩上的伤不能碰水,洗澡不方便。她将里衣褪至腰间背对江薇,任由江薇擦背。
“伤口有些裂开了,属下给您换药。”
麻麻的刺痛感由肩上传遍全身,宁知嫚攥紧拳头控制自己不伸手去挠,忍了一会儿,找江薇说话转移注意力。
“江姑娘是从冬青镇开始就一路跟着我们吗?”
江薇摇头,“属下先到一步,替二位处理好暗伏的眼线。”
“你居然已经先清理过一遍眼线?”宁知嫚惊讶地感叹,“上官青的眼线竟埋得这么深,已经清理过一遍还是暴露了位置。”
江薇道:“七星宗开设已有近百年,在万峰国根深蒂固,无法根除。”
宁知嫚长叹一声,越是得知敌人有多强大她就越懊恼,越不想苏煜淌进这趟浑水。
江薇忽然问道:“主人殚精竭力做这许多都是为了教主,教主为什么不开心呢?”
宁知嫚抓住腰间衣裙布料,回头看向江薇,江薇此时脸上迷惑不解。
她又一声叹气,这件事在别人眼中确实难以理解,她明明是坐收渔翁之利之人,还与苏煜争吵。
“江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十九。”
“那你比苏煜大,是姐姐。”
江薇顿时惊恐道:“属下不敢。”
宁知嫚回过身去不看她,道:“你不敢,是因为你把苏煜看做是你的主人,你不能僭越。”
江薇身子一僵。
“但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普通人,你年长些那就是姐姐。”
闻言,江薇身体放松,悄悄抬头看向宁知嫚背影。
“同理,在这件事上,我只把他看做是我重要的家人。我只希望他能过上平凡无忧的生活,而不是才十七岁就因为我变成一个工于心计的侵略者。”
江薇把毛巾放进热水里搓,拧干又开始替她擦背。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她竟能体会到宁知嫚由心散发而出的关心和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