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襄回到九重天的时候，满眼皆是冰冷的夜色。

    九重天宫阙华美，却高不胜寒，每次焱襄行走在九重天上，总能从心底里泛出一股凉意，沿着经脉流到四肢百骸，让她不由自主地板紧了面孔。

    天界之人总说她年纪虽小，威严却盛，隐隐有先天帝当年睥睨天下的气势，哪怕经年的老神仙在她面前也免不了战战兢兢，但她自己知道，自己也是会笑的，只是这九重天高不胜寒，尤其是她这等生来就被捧上高位之人，根本不配拥有肆意欢笑的权利。

    不过唏嘘归唏嘘，焱襄想了想先天帝那张板正的死人脸对着她笑成一朵菊花的样子，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算了算了，不笑就不笑吧，有些人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

    焱襄边走边想，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一座宫殿门口，门廊精巧雅致，门上一块匾额，上边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绮梦宫”。

    焱襄瞄了一眼，不由得失笑，这狗爬一样的字，一看就是云耀写的，清霖也真能忍，这块匾额挂在他宫门口快五千年了，居然还没换。

    焱襄正想着，屋内的人听到动静走出门来，惊喜地叫了一声：“阿姐！”

    焱襄转头一瞧，见一个高挑的少年披甲执锐，一看见她，少年眼里的喜悦满的快要扑出来了。

    “阿姐你来了这么久了，怎么都不去找我！”少年扁了扁嘴，看着十分委屈，可很快又想起了别的事情，满脸皆是飞扬的神采。

    “阿姐，我跟你讲，母妃叫我去军营里排兵列阵，等着父帝寿宴那天去梧桐山迎接哎！我还是头一回去军营里，原来军营里那么多人的啊！我看鸟族军队里边列阵训练的时候那些士兵都好威风，好厉害的，不过我也不差，他们都打不过我！阿姐你去魔界打仗带的都是各族混编的精锐，精锐部队应该打起来更威风吧……”

    焱襄一个字都还没说，就被云耀叽里呱啦地灌了一耳朵的话，忍无可忍地用力扫了一下他的头，扫得云耀一个趔趄差点撞门框上。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我刚刚从梧桐山回来，饭都没吃呢！”

    “阿姐还没吃饭吗？”云耀身后一个青衣少年走上来，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被焱襄打得可怜巴巴的云耀，一边对焱襄道，“我们也刚刚要吃饭呢，阿姐一块儿吃？”

    焱襄也不推辞——她养大的孩子有啥好推辞的——自顾自迈步进门，云耀和清霖跟着走了进来。

    “你没回你母妃的紫湘宫去？”焱襄端起饭碗，对着云耀问了一句。

    云耀撇嘴道：“回了，一回九重天头一个就是跑去给她请安，她要留我吃饭，我一溜烟就跑出来了，她扯着嗓子在后边追着叫我，可我头都没回。”

    焱襄脑中闪过霏羽提着裙子气急败坏地边跑边喊云耀的场景，不由得笑出了声。

    “霏羽天妃到底是你母妃，你这么做……不太好吧？”清霖怯怯地道。

    “你怕什么啊？我不回紫湘宫住，她还能打我不成。”云耀安慰道，“你不用怕，我说了要天天跟你在一块儿，就是我母妃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清霖闻言眸光闪了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只伸手给云耀夹了一筷子菜。

    焱襄当年一走，两个孩子不能无人照料，只能一起住在霏羽的紫湘宫里，但自从五千年前清霖满了一万岁之后，霏羽就一直旁敲侧击软硬兼施地想让清霖搬出去住，好让他跟云耀分开，最后闹到焱襄跟前，焱襄看着霏羽作天作地作出来的事情就生气，大手一挥干脆让清霖云耀都搬了出来，免得继续受霏羽的闲气。

    让云耀搬离紫湘宫，霏羽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她拼死拼活地留住了云耀，作为让步，她对待清霖的住处也不敢再敷衍了——原本她是想把清霖打发到某处偏僻的宫室里的——霏羽在靠近藏书阁的地方新辟了一处宫殿，距离紫湘宫不远，云耀要去找清霖也方便。

    话虽如此，清霖临搬走前，云耀还是哭天抹泪地闹得不得消停，清霖为了哄他，只能让他给宫殿起了名字写了匾额，还道无论云耀何时过来，自己宫里的大门永远都对他敞开。

    于是从那以后，云耀名义上虽然住在紫湘宫，但是十日里有□□日是跟清霖一起睡在绮梦宫的，霏羽拦都拦不住。

    焱襄当年还曾认真地烦恼过自己走了清霖该怎么办。清霖在九重天上除了焱襄基本上无依无靠，她一走，霏羽暗地里怎么磋磨他都行，焱襄远在魔界，根本护不到。

    但自从这件事之后，焱襄就彻底放下心了，云耀平日里看着没什么心机的，坑起霏羽来可谓是一把好手，时常让霏羽气得牙痒痒又不敢动手，连带着对清霖也投鼠忌器起来。

    焱襄对自己养出来的这两个孩子还是很满意的，云耀飞扬跳脱，清霖文雅恬静，两人兄弟情深，算是这九重天上难得的一丝温情。

    焱襄许久都没跟他俩见面，一顿饭边吃边聊，竟也蹉跎了许久，等到焱襄不得不离开时，夜已经很深了。

    “阿姐不如就在这休息好了，离辰宫离这里很远的。”云耀被清霖打发去洗澡了，清霖送焱襄出门，临出门前对着她挽留道。

    焱襄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明日你跟着云耀去鸟族军队，一切小心。不要怕人，也不要逞强，别人欺负你就当场怼回去，别人要打你你就把云耀推上去……总之别让自己受委屈。”

    “阿姐不用担心我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清霖一双空灵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顿了顿，这份笑意又参杂了些期待与胆怯，清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像是微风中的花瓣。

    “阿姐你知道父帝喜欢什么东西吗？毕竟是父帝五万岁的生辰，我想送点礼物，让父帝开心。”

    焱襄嘴角的笑容僵了一僵，默了许久，才道：“……父帝他……自小在九重天上长大，那些珍奇异宝看了不知凡几，寻常俗物他是不稀罕的，你送的东西不必太过贵重，只要有心便好了。”

    清霖被焱襄说得懵懵懂懂，一下子又苦恼了起来，焱襄看他皱着一张清秀的小脸，思索着要给久未蒙面的父帝一件生辰礼物，神情万分认真。

    可父帝自他出生后根本从未来看过他一眼。

    焱襄心里不太舒服，像有什么很久远的情感酸涩地泛了起来，最后只在她心里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

    焱襄回了自己的离辰宫里住了下来。

    按理来说，魔界还守着一只对她虎视眈眈的凤凰，她确实不该跑路跑得如此之久，可是焱襄实在是十分想念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反正景翊天天就光找她掐架，沼镰也没什么打仗的意思，剩下的事情交给破军她也蛮放心，所以她干脆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回九重天住了下来。

    离辰宫的床还是比军营里舒服的，可是焱襄睡了两天，又开始烦躁了起来。

    又是这样。

    焱襄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灰暗的天色，内心一片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