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张灯结彩，完全变了样。白天冷清的高塔原来住满了人，不知为什么正大摆筵席，高大的厅堂回荡着乱哄哄的人声，若非有人单独接待，杰罗姆已经在等待的人流中失去方向。

    “请走这边！”侍者不得不大声说话，杰罗姆紧随其后，登上一条藏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楼梯。又高又陡的楼梯似乎连续越过几层塔身，让杰罗姆转得有点头晕。爬了五、六分钟，再听不见乱糟糟的声响，他总算在侍者带领下踏上平地。

    杰罗姆正后悔应该吃饭再来，侍者又领他进入可容纳四人的吊篮似的结构，上升时都能听见绞盘的呻吟声。由于铁索受力的长度有限，连续换乘四次，他们才最终抵达要去的那层。这时高度已接近塔顶，尖券石窗刮进来“呜呜”叫的刺骨寒风，探头向外望会让脸孔刀割般的疼。

    “今天有什么节庆吗？”他扫视着阴冷的外侧回廊，所见之处都是潮湿石壁。脑袋顶上偶尔滴下大颗水珠，寒风一吹，再厚的衣物都觉得不够保暖。

    侍者的声音伴着风声送到耳边。“今天是凯恩先生的侄女成婚的好日子，邀请了所有愿意赴约的市民。虽然婚礼场所不能容纳这些来宾，但是高塔一至七层都开设筵席，足以招待所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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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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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姆想说，为什么把婚礼放在这种地牢似的鬼地方？下面几层还有蒸汽供暖，这里的温度足够冻死人，实在不宜人类居住。在这举行婚礼只怕会留下心理阴影，导致提前分手也说不定。

    体温在寒冷裹挟下快速流失，侍者也禁不住打着冷战，在一个转角的衣帽间他们拿到了挂着霜花的毛皮大衣。不算马车上花费的时间，从底层到达此地加起来用了快半小时。如果巡官有机会来此拜访凯恩先生，就该明白什么叫“大海捞针”了。

    杰罗姆发现走廊每隔一段，天花板就裂开一道齐刷刷的窄缝，两边墙壁上还有暗槽导向。只要这里落下坚固的金属隔板，大多数闯入者只好在冻死、或者跳出窗口之间做选择。

    正想看看还有什么防御设施，举行婚礼的小礼堂已经到了。

    眼前的景象令人无话可说。

    二十几个身穿绒布长袍的少年人站成两排，为巨型管风琴演唱和声，乐队和歌者都脸色青白，燃烧的炉火不能提供多少热量，屋里的穿堂风裹着跑调的声线，听起来格外牙酸。

    婚礼主宾明显分成两拨，新娘一边的亲戚死气沉沉，新郎这边的人却神色各异，一对新人裹在厚皮裘中闷声不响，气氛生硬不亚于举行葬礼。杰罗姆一眼从人堆里认出了“公民凯恩”：表面上看五十多岁，松弛的面颊像所有习惯拉着脸的人一样，布满深刻的竖纹；头发虽然稀疏，却没有秃顶的危险，嘴角似乎永不会浮现微笑。这副相貌不算咄咄逼人，可一双眼却冷漠深沉，像神堂灰白色的天顶窗，自然流露出内里庄严压抑的本性。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凯恩先生让人无法忽视的特质，就是强烈的枯朽感觉。杰罗姆从未在哪个人身上见过如此直观的衰败感，他仿佛刚参加完自己的火化仪式，瞪着一双冰结的冷目，对一切活物都采取漠视的态度。此人无疑曾拥有强大的肉体和意志，纵然只余下熊熊烈焰的灰烬，也能轻易慑服不够坚强的灵魂。至于为什么在六十不到的年纪就显露疲态，杰罗姆的第一印象是——对方被过度旺盛的权欲榨干了活力，由于太过张扬而无法维系自身构造的稳定，最终引起过早的倾颓。

    和声突然被响亮的喷嚏打断，感冒的症状极富感染力，马上产生连串类似的反应，小礼堂里乐声嘎然而止，宾客都把目光投向凯恩。

    不高亢也不低沉，声音像掠过礼堂天顶的寒风。“接着唱。证婚人，开始说话。”

    将要结婚的两位对视一眼，新郎左右活动下颈骨，新娘把覆面薄纱落下，一对新人登上前台相对而立。在冷空气和跑调歌声的伴奏下，证婚人开始诵读祷文，宾客们窃窃私语，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不时偷瞄一眼站在旁边的凯恩。

    杰罗姆发现，自己出现在此地纯属多余，毕竟非亲非故的，猜不透这安排背后的意图。至于婚礼本身，没有亲友致辞，没有繁文缛节，潦草程度比自己那场更胜一筹。

    “先生，”侍者走过来说，“主人要与您谈话，请随我来。”

    杰罗姆没想到仪式进行中就承蒙召见，不禁受宠若惊，在侍者引领下走到凯恩身边五六步。见对方连个保镖都没有，他迟疑片刻，还是站在安全距离以外，免得引起误会。

    台上的新人开始交换戒指。凯恩面无表请道：“我们见过面。你简单地挫败了我的人，让我称你为‘杀手’。”

    “很荣幸，先生。”杰罗姆平静回答，“如果这件事对您构成了某种冒犯，请接受我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