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东野这边有一本名为《商道》的小说特别流行,是一个外岛人写的著作。
小说没有什么猎奇情节,文笔也并非多么优美,但有不少商家指定为员工的必读书目。
张顾觉得这种规定实在无聊透顶——那就是个有些奇幻风格的励志故事,情节大量跳跃,思想涵量不过如此,老板们为何会对其无比热衷?
年轻的他刚入商行,实习还没有几天,上头就发下了这种指令,对于饱读经典商业理论的学院高材生的他来说,是十分不能理解的,怎么能够浪费宝贵的时间去看小说?
不理解归不理解,饭还是要吃,工作还是要干,上层的指令绝不马虎,这是一个员工的基本素养。性格认真的张顾本着这种心态开始了他的阅读之旅。
只不过他阅读时的对本书的重点发生了一点偏移——他沉浸于书中某些地方,感受到了他从未感受过的东西……爱情。
作为一个曾经满脑袋都是商业知识学习欲望的优秀学生,张顾完全被男主角与他那位朋友的女儿的奇特爱情吸引住了。
看到明明相爱的两人却最终不能够在一起,他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波澜与纠结,以及无奈感。
爱情原来是这样的吗?
张顾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发出了惋惜的叹息。
他抬起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着他?为什么那边的女同事聚在一起偷偷地笑?为什么……
那个留着两撇胡须的店长站在他的身边凝视着他,面无表情。
“咳……虽然说是规定的必读书目,可你也不必忠实用功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吧?”
那些女同事笑得更开心了,张顾有些害臊,埋下头去道歉:“不好意思……”
店长不为人见的撇了撇嘴,对那些还在笑的人呵斥道:“行了行了,别笑了,干活去,……还有你、你,你们几个,看什么看,这个月的报表再收拾不出来,工钱就不要领了。”
女同事们捂着脸落荒而逃,其他人恢复了工作状态,店长将一摞材料放在张顾桌上,“好好干活,别仗着自己学历高……小心讨个麻子脸老婆。”
看着店长走开的背影,张顾松了口气。店长总是嘴上不饶人,但对他这个实习的新人还是十分照顾的,所以他也并无怨言。将书籍收起,看着如山堆积的纸摞,心中苦笑不止,正打算起身伸个懒腰,发觉有道视线过来,他转头过去,视线却不见了,但他看见了那个人……打工的女学生小连?还是小年?张顾总是听不清前辈们叫她名字是什么。张顾确定那道视线源自于她,但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借钱吗?还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这是东野青商旗下一家大型杂货商店内部的日常故事。
身为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人,张顾实习工作的第一个年头,并没有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没日没夜拼命工作以博取上司的好感,而是坚持有规律的作息、有计划的学习,把最好的精力用在最恰当的事情上。不断地作自我总结,发展研究,取得了一些在他自己看来还算满意的报告结果。
他认为努力而有计划地进行才是事业能够成功的充分条件。
但是在之前的三个月实习报告会上,他的报告被首席执行官批评的一文不值,在整次会议的最终排名中是倒数第三。
所以他被发配到这个商铺来继续进行实习观察。
他没有心态崩塌,因为执行员对他的见解几乎是毫无保留的认真的批评,所有漏洞一展无余,他没有什么话可说,泰然接受了。
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执行员在讲话的时候,好像打了稿子一样如此细密而且条贯。
因为这一点只有他是特别的,在其他任何考生中感受不到如此的针对性。
除非有人想要为难他,但是在他的印象里他并没有的罪过什么人,他一向低调,除了今天的事件以外。何况青商的纪律十分严格,在那种场合下,有好几位检查官的监督,即便是首席执行官也不可能那么明目张胆的针对,而检查官们毫无异议。
照之前看来,实习通过的概率很小——不仅因为那报告会,他平时的作风其实也很不讨人喜欢,据说自己当时原本是要被发配到别的分部去实习,但是很多店长都拒绝了,只有现在这位店长没怎么挑剔。
如今他的积蓄快要竭尽,在实习等待录取是否之前的这段时间,他首先要担心自己吃饭的问题。
张顾微感心烦意乱。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态了。他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感受是在官学毕业前夕。他因为仰慕父亲而准备报考商学院,但一辈子做生意的父亲希望他到齐洲殿去谋职,做一个殿士,成就名业。父子两个之间因此发生分歧。最后还是母亲支持他自己的理想,与父亲达成协议,他报考商学院。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了一抹温暖微笑。
其实母亲一直都有偷偷寄钱给他,但他很少使用,一直都是以奖学金与微薄的打工收入维持生活,而昂贵的学费已经因为他过于优秀的学业减免至极低,即便如此,他这几年也是省吃俭用度过的。
也因为他一直没有像别的学生那样交女朋友,省去了一大笔开支。
出门在外的这几年,许多事情他都克服下来了,难道今天就要在这里铩羽而归么……
天空仿佛应了他心情一般阴沉,云呈灰色,那些沿街摆出的摊子都在一家家往回收着东西。不远处一位阿婆脚步缓慢的把摆出店外以揽客的花朵收回屋中,张顾看出她的脚步已经快不起来了,没有多想便上去搭了把手。
“谢谢你呀,年轻人。”阿婆年迈的脸上呈现慈祥的笑容。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也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张顾其实并不太擅长做这种助人为乐事,他只是擅长干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远在东来山区养老的奶奶。
要下雨了,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该回哪里呢?那间狭窄的出租屋……?上个月房租拖到这个月没交真是抱歉了啊房东太太。
他转过街角,走了一条别的路回去,相对他平常走的是一条小路,但是更快一点。
这一条路似乎是小吃街来的?张顾不记得有这回事,但是路途上的街摊街店已经摆明了事实。
他看了看这些地方,忽然在一家店面不大的面馆前停下。
他忽然生出“想吃一碗手擀面”这样的想法。
他驻足有时,终究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服务生十分标准的四十五度角鞠躬。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眼镜?短发的女生?认识的人?
“诶……”
“你不是店里打工的那个小、小什么……”
女生显得有些尴尬,“是小莲啦……”声音越发细不可闻。
张顾说道:“哦……小妍啊,你好啊。”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下头,笑容里还带着无奈的意味。
这是里边一个擦桌子的大娘往这边张望,大着嗓门道:“莲儿啊,是男朋友吗?快请进来坐呀。”
“才不是——”女生红着脸着急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
张顾有些无语,干笑两声说道:“不是的,您误会了,那个小、小……这位姑娘是在我实习的商店里边常去打工的,所以我也与她有几面之缘。”
“哦……”大娘恍然,“不好意思啊客人,这姑娘不小了,我老觉着她谈不上恋爱的……客人来吃饭的吧,快坐。”
“好的好的。”
或许是因为要下雨,或许是因为还没到饭点,面馆里没有别的客人。
现擀现煮的手擀面,冒着热腾腾的气,肉酱看上去非常可口,小葱在上面有致地洒落,碗边漂浮着精美的辣椒油,想必这是一碗十分美味的面条,令人充满食欲。
面条的硬朗程度恰到好处,这是东野一带历经千锤百炼的传统制面方法做出来的面条,自然极其可口。
小店往往能保留许多民俗的味道,他吃着面条便好像回到年幼时的家里,如同当年吃着母亲下厨做的晚餐,那时他经常吃手擀面。
张顾吃完,擦嘴,用过的纸张也叠得整齐,对老板娘竖起拇指:“您这儿的面条真心不错,我要再来一碗。”
“好嘞客人——菊英,喊你爸叫他再做一碗。”
“行啦知道啦,别那么大嗓门儿。”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位“小妍”姑娘,在一旁一直盯着张顾看,他就是再不知觉也感受到了。感到怪异的同时也有点明白,他刚才的吃相,自己大概能知道,狼吞虎咽都不足以形容。
他扭过脸,报以无奈地目光:“怎么了,有事吗?”
姑娘急忙转开目光:“没、没什么……”
于是张顾扭脸回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道:“你是要找我借钱吗?”
“不是——”姑娘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又小了下去,“干嘛问这个?”
张顾这回倒是听清楚了,想了想说道:“以前也有人像你这样……老看我,后来我问她,原来是找我借钱的。”
姑娘忽然觉得张顾真是十分悲惨,“……你很饿吗?”
张顾苦笑,说道:“当然了……啊,今天我那样子你也看到了,我平常容易沉浸在某些事情里,搞得我现在都没有怎么挣到钱,不容易吃饱饭。”
姑娘瞪大眼睛,也顾不着羞怯了:“但我感觉你明明很厉害啊,就像你当时演讲的时候就很厉害。”
“你之前去看过实习演讲?你不是打临时工吗?”
“啊、啊……是……我也想学习学习。”
“没啥好学习的,你没见我出糗么?”
“不会,我觉得你很帅。”
“真的?”张顾摸摸鼻子,八岁以来好像是第一次跟女孩在非正式场合说话,对方居然说他帅?一向被别人评价为“死板”、“无趣”、“死气沉沉”的他,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听这样的赞美。
“我真不觉得……”
“我觉得就是了”
“……我哪里帅呢?”
“呃——不知道,反正你有点与众不同。”
嗯,自己确实与众不同,特别倒霉,这点他承认——这小姑娘说话挺流畅的嘛,张顾心中如此说道,可为什么就是名字说不清楚……那个大娘又叫她“小连”,所以你到底是叫小年还是小妍还是小连?
但是问别人尤其还是女生的名字终是不妥,他索性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这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发现双方的兴趣爱好还蛮相近的,共同话题也就多了起来。
姑娘今年十九岁,正好小他三岁,还在上学,就读于齐洲殿殿立学院,主业是律学。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她姑母,她平常就在这家店里帮忙,一段时间才去杂货店一次,同时还兼着其他好几家店打工。
他俩的谈话被一碗面的到来打断,这次却不是老板娘端过来的,而是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
“客人吃得还满意吧,第二晚算您半价。”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没事。”
“……不过您的手艺确实了得,面很好吃。”
“那就好。”
这时老板娘领着另外一个姑娘向这边走过来,那姑娘看起来比这位小“某”姑娘年纪大些,更多些英气,眉宇间与她又有些相似。
老板娘指着男人对张顾说道:“客人,介绍给您认识,这个是我家老头子平常都是他下面条的。”
张顾很有礼貌地对男人微微行了个礼,老板娘又介绍那个姑娘道:“她是我闺女,菊英,她爷俩姓秦。我呢,是小莲姑姑,娘家姓何。”
那个菊英姑娘颔首致礼。
老板娘又道:“小莲这孩子怕生,就没带朋友来过,今天可算见着一个了,真是麻烦您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