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祭祖(第2页)
周围忽然就静下来,只有瞽师的乐队奏出来的音乐还在继续。旁边三三两两围着小圈子说话喝酒的贵族大人们也停下话题,往这边张望。子进的口中虽没点出名号,但大家都知道这句话针对的是谁。
子进能说敢骂,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附和,大家看着有些怒气的亚进大人,又看了看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右相,却不说话。
“看我干嘛!这是册封小王的规格!今天是子画的册封典,不是册封小王。你们不敢说,老子要说!”说完,子进又喝了一大口酒,原本已经很红的酒糟鼻更红了。子昭盯着亚进的红鼻子想笑,连忙捂住嘴。子敛瞪了一眼子昭,儿子立即收住笑,压抑着垂手跟在父亲身后。
子进当然不怕,他父亲南庚大王,已然是宗庙中受祭、掌握着人间祸福的祖灵了。况且子进还是宗室长老会十二人中在朝廷的唯一代表。
宗室由众多子姓氏族组成,称“多子族”,从来是商族最值得倚重的力量,也是大商力量的源流所在。
有宗室为后盾,这位有着酒糟鼻子、身形矮胖的亚进大人说话的分量,并不比大王子颂和右相低了多少去。
对于这个高台,子敛也感到突然。
有商一代,因人的寿命所限,实行的承继制度,乃“兄终弟及”优先,“父死子替”辅之,以免幼主临朝,难以威服四方。之前的“九世之乱”,就是因为乱了王位的承继,王室纷争不断,宗室长老各自扶持自认正统的势力,相互内斗,同胞相残。持续多年的内耗,消耗着商族原本强大的势力,导致国力衰竭,为外族所侵,不得不四处迁都。
阳甲大王从叔父南庚——也是子进的父亲——手中夺回王位后,终于稳住局面,结束了九世乱象。阳甲传位大弟盘庚,盘庚传给当今的大王子颂,都是依照兄终弟及的方式传承,期间虽偶有纷争,却不至大乱。
右相子敛作为大王子颂的唯一在世的弟弟,应该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他看到王庭中高高立着的高台,对大王如此高调、且事先没有任何沟通,便以这种突袭的方式,以册封小王的规格来册封他的儿子子画,是完全没想到的——甚至有着深深的忧惧。
“九世之乱”中,烈祖们已经用足够多的鲜血告诫了商族子弟,王位承继中的乱象,无不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斗争,都是以颈血喷溅的方式来结束一切纷争,然后再以颈血喷溅的方式开始另一轮的争斗,直到尘埃落定后,才发现大商在这一次次的内乱中,消耗了实力。
在今天之前,理论上,只要身为右相大人的子敛活得比大王子颂更长,由他来继位是没问题的。但现在这个状况,让一切变得复杂了。他无法确认他的兄长、如今的大王是怎么想的。若有变故,会不会又是另一轮的同胞相残、颈血喷溅?
这让子敛有点懵,觉得难以接受,同时感到——忧惧,对,是深深的忧惧。
远远地看到子成和王后妇息的侄子息开在大殿的一角兴奋地说着什么,子敛皱着眉,心中厌恶。息开虽然入王都没多久,却心机深重,劣迹斑斑,好几次被人诉至外朝。
他多次告诫子成少与息开交往,子成当面应承,背地里却照旧混在一处。回去要再好好惩戒一番,不然这小子不记事。子敛心中狠狠地想。只是此时子敛另有心事挂怀,无暇管到子成,只好先自由他。
子敛找了几个人,想问清状况,有意无意地提起高台之事,居然没问出缘由,想着负责王宫事务的寝玄应该知道,四下找人,却没找到,正踟蹰间,典礼开始了。
乐声起。鼓声起。
两队黑衣女子随着鼓声的节奏,舞着长尾山鸡的羽翎,摇摇摆摆地进入广场中央,围着高台抖动着身体。
人群瞬间静了下来,在王庭前架起的临时看台上,大家都坐到了自己该坐的地方,等舞毕,商王颂和大妻妇息坐在看台的正中。站在他们后面的是今天的主角子画。
在右相子敛看来,子画今天的样子很英武,下巴微微抬着,骨子里透着骄傲。子画和他的父王一样,瘦,但不瘦弱。他知道今天自己是庆典的主角,站在父王的身后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王子应有的容仪。
类似的典礼每年都有,王室的子弟在成年册封的时候都会在这个广场举办庆典,但不到十二岁是不能来的。
按理说子昭去年能来,偏偏去年大旱,取消一切庆典,倒是有好几场求雨的祭祀,还接连搭起柴堆,在烈日下焚了三个女巫,火舌****着女巫满头的彩羽,几粒火星闪过,便化作一股青烟,传出一阵焦臭。女巫开始还能恣意地舞动着身体,到后来却委顿在柴堆上,口中吟诵的由祈雨的颂词,变成凄厉的惨叫……那场面很是惨烈,不过儿子子昭不能参加,只能听哥哥子成用夸张的语调描述着女巫在烈火中的尖叫。
今天是子昭第一次参加庭前广场的活动。他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儿子,而子昭却在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着围观的族众的要么麻木、要么炽热的眼神,看着廊道下贵族大人们或是冷漠或是漫不在乎的脸,看着广场中央剧烈扭动着女巫们,看着场边手持干戈、几近赤衤果的武士们等待上场表演万舞,看着在这些赤衤果武士身后隐约可见的光着身子、皮肤黝黑的羌奴……
大王子颂牵着子画的手,在激越的磬鼓笙乐和尖厉的女巫吆喝声中走上高台,妇息在高台上挥舞着双手指挥着鼓点,同时又随着鼓声乐声抖动着身子舞动曼妙身姿。
在商王和子画站在高台的中央时,妇息挥舞在空中的双手骤停,慢慢趴落在台面的织毯上,鼓声、乐声嘎然停止。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大王两掌展开,对天仰呼。
子画跪下,高台下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山呼”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大王子颂在告慰祖灵,子敛却在闭目凝思。他在想,若是争斗再起,他该如何应对才能保住身家性命。
“别想了。”大妇妇微在他身旁轻声说,“日中的时候,召郑达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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