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云想起那日在医院与赵海城的闲谈。
“送你来的那些人是你朋友?”
“同事。不是朋友。”方庭云一字一顿地强调。
“额……有什么区别。”
“对我来说,区别很大。”
“那……”赵海城想了想,歪着头看她,又指指自己“我算是朋友吗?”
方庭云看着他,很认真,像是在思考,可最终却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赵海城倒了温水递给她:“医生说昏倒是过度运动之后有点低血糖而且又发烧的缘故,头只是破了皮,一会儿输完这瓶液就能出院。”
方庭云“哦”了一声把空了的水杯放好,拿起手机,想起什么来,扬了扬手,还没等她发问,赵海城便说:“哦,我没有充电器,找护士借的。”
“你人缘还真好。”方庭云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是说出来之后竟然闻到一丝酸味。她惊讶地红了脸,连忙翻身背对着他。
正在低头整理单据的赵海城却没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只是微微皱眉,放下手里的东西,帮她拽了拽被子盖好背后,轻轻地说:“工作和生活的环境都是自己创造的,你对别人和善一些,自己也会过得轻松一些,人都是感性的,除了好人和坏人,这世界上最多的还是普通人,你对他好一点他就也对你好一点的那种普通人,不要过度相信鸡汤里说的什么做人就是要自我一些才能不流俗,过犹不及,太过自我的人过得都不快乐。”
方庭云环视一圈办公室里呆愣地看着她的同事们,伸手拍了拍艾梅的手背,说:“电影券我收下了,作为回报,嗯……周末我请大家吃饭唱歌。”
足足寂静了五秒,然后——
“哇,我是不是听错了?组长你怎么性情大变了?”
“你才‘大便’呢!一看我们组长就是恋爱了!”
“真的假的?”
“不会是基因突变了把!”
“天哪能不能不提基因,我最近做梦都是一堆脱氧核糖核苷酸追着我跑!”
方庭云笑起来:“李子默,周末之前要是不能把基因序列分析结果交给我你就别去聚会了。冯硕,城东区农场的花叶症采样回来就没下文了是不是?还有你,艾梅。”
艾梅赶紧报告工作:“组长……交给我的文件都整理好了,出勤表电子版也发你邮箱了。”
方庭云用笔敲了敲桌面:“呆会儿去领几盒笔跟a4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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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慢慢滑行到停机坪,连接好廊桥,舱门打开,乘客开始陆续下机,赵海城一边拿出飞行记录单一边开了手机,手机刚刚恢复信号就嗡嗡震个不停,身旁的机长了然地笑:“女朋友?”
赵海城腼腆地笑了笑,依旧是一副唇红齿白的讨喜模样:“您又拿我开玩笑,吴边和吴尽今天过生日,催我过去喝酒呢。”
“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吴老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不说,还都继承了他的衣钵,真是省心啊,不像我那倒霉儿子似的!”机长说起自己那个读高中的儿子又少不了一顿骂骂咧咧。乘务长报告说乘客已经全部下机完毕,机长烦躁地拿出来烟,叼在嘴里,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啊,我下去抽根烟。”说完拿起衣服,扒一扒自己所剩无几的“地中海”——据他自己说是被儿子给气的,戴上帽子走出驾驶舱。
当年赵海城大二,还是一枚鲜嫩的飞行学员,和吴氏兄弟以及众多小伙伴刚刚学会躲避跑操偷偷在宿舍里玩游戏,插科打诨地过日子,比他们大三届的学长们从五月份就逐渐脱离了模拟器开始跟飞机,暑假前袁跃然趁着倒休回了一趟学校,受到学弟们又羡慕又憧憬的仰视,晚上大家在学校外面找了个烧烤摊,一边喝酒撸串一边听他吹牛。
袁跃然说,有个叫周刚的机长,人还算不错,就是话多,尤其提到他那个儿子,恨得牙痒痒,还说自己秃顶就是被他儿子气的,你说扯淡不?谁不知道飞行员秃顶的概率高,难不成家家都有个不争气的儿子?
一个外号“瘦猴”的大四生,战战兢兢地问:“秃顶?为啥概率高?”他个子瘦瘦小小的,已经快毕业,体育依然无法及格,每次见到旋梯就腿软。
其他学弟也有点忐忑,没听说当飞行员还有这风险啊。
袁跃然好像就等着这么一问呢,立即答道:“高空辐射严重呗。”
“那……”林小年刚上大一,有点呆,他似乎对此非常苦恼,毕竟他长得挺帅的,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变成秃顶,他想了许久,好像想到了解决办法,“听说仙人球吸收辐射挺管用的,学长你说买个什么样的方便驾驶舱里使用呢?”
袁跃然嘴里的啤酒“噗”地喷了出来,抽了纸擦干净,看着他一本真经的认真脸,袁跃然眼珠一转,也变得认真起来,板起一张脸,说:“我觉得仙人球什么的不管用,要想避免高空辐射,当务之急吧,就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连专心吃东西不参与讨论的赵海城和吴氏兄弟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准备一闻他的高见。
“就是赶紧炸了太阳。”袁跃然依然严肃,嘴角的抽动却出卖了他。大家愣了两秒,齐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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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海城想着想着就笑了,当年那个没摸过操纵杆就道听途说吓唬学弟的袁跃然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机长了,吴氏兄弟也即将达到放机长的标准,“瘦猴”也终于摆脱阴影完成旋梯测试一步步成为了飞行员,林小年倒是有些可惜,快要单飞测试的时候被查出一颗5cm的肿瘤,虽然是良性,但手术切除之后,他的身体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达到飞行员的标准,最终留在地面当了签派,当然也保住了他的帅脸,不用顶着高空辐射经受“灭顶”之痛了。周刚机长的儿子都已经从小学生变成了高中生,周机长日益稀少的毛发诉说着儿子一如既往地不让人省心。赵海城看看自己右手边的油门杆,如今自己的袖章也快要再添一道金线,时间在流逝,没有什么是静止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