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与他拉开一臂距离,眼睛黑亮黑亮的,一瞬不瞬地等着下文,随时准备抓住重点劝他再考虑考虑。
“我想跟她有一个家。”
方庭云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脑袋里一片烟花炸开,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人,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本以为他会说自己想要结婚是“因为爱情”,她是不相信爱情这种事物能够长久地把两个人黏连在一起的,在她眼里,爱情就像是一种热带水果,初时香飘万里,久处保鲜不易,充满着太多的不确定性,用来甜言蜜语尚且管用,若是用来谈婚论嫁,就显得虚无缥缈了些。
可是没想到他说的是“我想跟她有一个家”,这个理由太具有诱惑力,她的抗拒在这强大的诱惑下变得后劲不足,她只听见自己问:“这个‘她’是谁?”
赵海城“啧”了一声,对她的骄矜有些不满又有些纵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说道:“本来我是打算哪天去山谷里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说的,看来非要提前到今天不可了。”他边说边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盒子在他口袋里沉睡了不少时日了,本想自己放机长那天可以来个双喜临门,却被飞来横祸给搅乱了计划,罢了,择日不如撞日——
“有这么一个人,我每一次出门上班,都想让她帮我系领带,我每一次起飞,都想让她在这个城市等我回来,以后我们的生活也许不能一帆风顺,但我想以后每一次的磨难都有她陪在我身边,每一分快乐都有她与我分享,你说,她是不是想让我跪下才能收下这个戒指?”
方庭云攥着拳,强忍着眼泪,嘴角向下撇着,又像是翘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故意刁难道:“你不跪下,她怎么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好吧,”大半夜黑黢黢的也没有人看见,喝了点小酒的赵海城为了娶媳妇,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问题了,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单膝跪地,酸文假醋地问道,“方庭云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俗。”她笑起来,故意转身欲走。
“你要不俗的,等我以后慢慢给你想,”赵海城跟上去,连哄带骗把戒指往她手上套,“这回就先这么着吧!”
夜里山风凉爽,无奈酒劲太大,丢失的意志飘飘忽忽地飞走,看来今晚,是决计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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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庭云躺在床上,对着太阳看戒指,边看边傻笑。笑着笑着,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阿嚏”!昨天晚上太高兴,穿着短袖吹风,她感冒了。
赵海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找赵父要感冒药,怎知他们平日感冒都不吃药,这村子又破又旧,想要去诊所或者药铺都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去镇上,偏巧父亲的邻居家孩子昨夜病重,那孩子爹借了赵海城的车,至今还没有回来。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并没有发烧,想倒一杯温水递给她,发觉没有热水,他二话不说挑起水桶去水井打水。就是在打水的路上,他遇见一个“小熟人”。
“你不是去端阳旅游的?”小孩脸上还是脏乎乎的,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仔细瞧。
“不是,我来符阳走亲戚。”他不知道对方底细,也就不多说。
“哦,你这个城里人挑水挑的不错,你是干什么的?”小孩跟着他,问。
“开飞机的。”
“飞机?那你是部队的吗?马家村的马小江就去参军了,但是他不开飞机。”
“不是……”这跟部队有什么关系。
“飞机不是能打仗能投导弹的吗?”
赵海城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看了那孩子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小孩说的话槽点满满,他想,这若是方庭云听了去,一定会义正辞严地一一纠正的。赵海城解释道:“你说的那是军用机,我现在开的是民用机,不打仗用,就是给老百姓用的。”
“飞机老百姓也能用?那我也能用吗?”他脏兮兮的小手抓着扁担垂下的绳子。
“能啊,只要你好好学习,以后说不定也能开飞机。”
“学习就算了,不上学不是照样能赚钱?”
一个不知道军用机和民用机区别的乡下小孩,算起账来比大人还机灵。
“就靠伸手找人要?你知不知道这样不好?”赵海城说。
“这样不好吗?”小孩疑惑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他的小脏脸上一派认真,“爸妈说这样能赚钱,别的小孩也都这样赚钱的。”
赵海城听了这话,有些怔愣,突然之间想到一个问题——是非观不是天生的,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就没有人告诉过他拦路抢劫是犯法的、强迫别人是不道德的,那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又怎么能怨他们呢?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执意要留在这里的意义。
原以为父亲只是因为母亲的事情受伤过度,终于在将他抚养成年后就想找个人少的地方疗伤,说白了也是跟时下文青们的那套想远离尘世喧嚣的“情怀”无异,毕竟父亲这么多年为他放弃了许多,他也就不再苛求什么,只是顺着父亲的意思,支持他的工作,时不时地汇钱或者寄东西过来。
现在他才知道,教育对这里的孩子来说有多稀缺,稀缺的不是数理化,而是做人的道理,是对大是大非的判断,也是对世界客观的认识。
为此,父亲愿意牺牲安逸发达的城市生活,心甘情愿忍受着辛苦,每天用人力打水、风箱烧火,看着他比上次相见时更驼了一些的背,赵海城想起来,齐盖文对他说的话——
“我给程安霓写了那么多的信,她都不看我一眼,我质问她为什么心里全是那个穷酸的赵逸铭,她说,‘他太善良了,心里从来不装着自己,所以我只好把他装在我心里’。”
而说出这话的程安霓,也是一个善良无比的女人,是一个一切以生命为重的机长,她真的会用全机人的命去作交易吗?赵海城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他叹了口气,放下扁担,掏出五十块钱递给身边的小孩,说:“帮我去药铺买点感冒药,剩下的钱你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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