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能完完整整地回答他的问题,就算是胆子大的了,大概也只有这小丫头,总是敢拿反问句来堵他。
君卿衍倒也不计较,甚至耐心地回答说:“无条件宽容,放过该杀之人,是滥好人。不分青红皂白,杀无辜之人,是坏人。杀不可饶恕之人,却对普通人报以宽容之心,是好人。——这不是你的道义准则吗?”
不等夏沉烟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那么,亲手杀了为自己卖命多年且忠心耿耿的下属,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在对方死前才露过一面,而且,下属死了之后,还不许在墓碑上刻上死者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这样的人,算是什么人呢?”
顿了顿,他的声音更轻了,“或者说,还算是个人吗?”
夏沉烟心尖一颤,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缓缓地握紧,要让她一点点窒息。
眼前人宽厚的背影,莫名显得那么悲伤。
她往前走两步,在君卿衍身边蹲下来,肩并着肩,但谁也没有扭头看谁。
她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没有用谦辞和敬语。
就当此刻与她说话的人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王爷公子,只是一个和她一样,有喜怒哀乐,偶尔也会想要懦弱退缩的人。
“应该说,是捡到过一个人,一个很柔弱的女子。她被很多人残暴地蹂躏后,又挨了一顿毒打,流血不止,全身的骨头几乎都碎了。”
“骨头碎片还刺破了胃部,不深不浅,不会立即致死,但会让人痛苦无比,无法进食,喝一口水,就要吐两口血。”
其实真实的情况,比她描述的还要恶劣。
那个人不仅是被蹂躏和毒打,还包括一个女人所有的特征,全都被切割掉。
每每想起,她从尸堆里把人拖出来的时候,所见的画面,她都会感到一阵恶寒。
君卿衍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样的故事,但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听她说。
“害她的人以为她死了,就把她扔在乱葬岗的尸堆里。我路过的时候,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腿。当时我吓坏了,跌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个活人。”
“我把她拖出来,给她喂了颗药丸。她睁开眼睛,浑浑噩噩中,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夏沉烟单手撑着下巴,扭头看向了君卿衍。
救救我?
谢谢你?
大概是夏沉烟说得太认真,君卿衍不知不觉已经听进去了她的故事,所以听到此处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冒出了两个年头。
“一般人,应该会感谢我救了她一命。而她说,”夏沉烟顿了顿,“——求求你,杀了我吧。”
我太痛苦了,求你,杀了我。
惨痛的经历,残破的身躯,已经彻底磨灭了一个人的求生意志。
“很可笑是吗?她从尸堆里伸出手,拼命地抓住我,不是要我救她,而是为了让我杀了她,早一点结束她的痛苦。”
嘴里说着可笑,夏沉烟脸上却半分笑容都没有。寒潭表面的粼粼波光,反射在她脸上,那张消瘦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
“我能够感觉到她的痛苦,也知道死亡能带给她解脱,可我不敢杀人,还欺骗自己说,我或许能治好她。”
“我把她带回药庐,给她疗伤、煎药,折腾了两天三夜。”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她死了。死前还喝了那么苦的药,承受了我给她疗伤时弄出来的所有痛楚,而我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在她原本就不幸的人生上,多添了一笔痛苦。”
“直到现在,我还会偶尔梦到她,梦到她临死前用力瞪着我的样子。我想,她应该是在恨我吧?”
“从她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让一个人在注定死亡的道路上苦苦挣扎,未必是一件好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候,反而是一种仁慈。”
“也明白了,我并不是觉得自己能治好她,而是因为我太懦弱,没有勇气替她结束痛苦。我害怕自己的手上沾上血腥,便任由那个可怜人,在痛苦挣扎的漩涡中死去。”
夏沉烟用那双乌溜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君卿衍。
“所以,我不觉得你做了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相反,我佩服你的勇气。你比我勇敢,比这世上很多人,都勇敢。”
她说得那么真诚,看不出半点虚假和奉承。
君卿衍漆黑的眼底,闪过瞬间的光华,却又很快归于沉寂。
“她的悲剧,不是你造成的,无论有没有你的存在,她都会落到这样的结局,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他自嘲地弯了下嘴角,“可是那些追随本王的人,他们的悲剧,是本王一手造成的。是本王推着他们,走向悲剧的命运。”
这两个故事之间,看似相像,其实根本不同。
夏沉烟却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那些人选择追随你的时候,知道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君卿衍动了动嘴角。
要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密探,行事总会有风险。但是……”
原来是密探。
难怪。
夏沉烟串联起了所有的信息,那人身上的伤,还有那人为何会有十分重要的情报,以至于君卿衍不惜冒着风险,把她带过来,也要让人保持清醒。
她打断了君卿衍的自怨自艾,说道:“也就是说,他们明知道有危险,却依然选择了这么做。在暴露的时候,他们也明知道会遭受多严酷的刑罚,但还是咬紧了牙关。”
“他们不是在被你推着走,他们的命运也不是你替他们选择的,而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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