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本洁来还洁去，

    不教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

    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徐志华觉得眼前这个人说得特别好，但不太懂她在说什么，小王干事看出了徐志华的心思，慢慢给她讲了《西厢记》、《梁祝》和《红楼梦》，把故事里的春天与山花烂漫的水城联系在一起，一边说，一边教徐志华把印山红的花瓣放到嘴巴里嚼起来，理发室的人们都沉浸在这美好的时光。

    这天，陈师傅来了上海的同学出差来水城，带了一玻璃瓶醉虾，陈师傅邀请徐志华和小王干事到家里品尝，陈师傅的家有十几平方，饭桌就在木板床旁边，陈师母姓祝，会做衣服，做最漂亮最洋气的衣服，靠门的地方还有一个缝纫机，旁边是一个布蒙过的桌子，有剪刀和尺子。

    四个人说这话，晚饭是一小锅白米饭、青菜、炒土豆丝和那一盘听得到口水的醉虾。醉虾是上海黄酒侵泡鲜活的小河虾而成，醉虾有着琥珀一般的颜色，用一个青花瓷的盘子盛着，空气中充满黄酒的味道，徐志华和小王干事咽着口水，直愣愣地看着这盘醉虾，终于在祝师母的寒暄后，正式可以动筷。

    竹筷子触到醉虾是有弹性的，放到嘴边一股黄酒味儿更浓烈，放进嘴里，很腥，徐志华忍住吃完第一个，就赶紧吃青菜和白米饭，久久压不过那股腥味儿。

    饭桌上，祝老师给二位客人介绍自己以前在上海的家世显赫，也介绍上海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陈师傅赶紧提醒她不敢乱说这些不符合政治的话题，赶紧与小王干事讨论***诗词，说自己特别喜欢***的《沁园春。长沙》，醉虾在说不完的话中被三人分享与赞叹，徐志华不知道这一晚的内容为她以后的发展开阔视野打下坚实基础。

    水钢建设总指挥陶惕成召开半年会议，宣读水钢建设目标：

    ——高炉战区。“七一”前一号高炉建成出铁，是年年末建成二号高炉；

    ——矿山战区。年底要拿下115万吨矿石的露天矿山，翌年“七一”前建成33万吨的井下矿山；

    ——焦化战区。“六一”前第一座焦炉要建成出焦，是年年底二号焦炉要出焦；

    ——农场战区。开荒种地，为会战大军提供蔬菜瓜果。

    然而，天不作美。地质工程师恰恰在这时亮出了权威性的勘察数据：原定厂址的地质属泥质灰岩，不能建厂。

    陶惕成带着工程技术人员，昼夜兼行，苦苦寻找着适宜建厂的地方。会战工地指挥部群英荟萃，各抒己见。最后，一致同意厂址定在三块田。西南三线建设指挥部的彭德怀、程子华亲临三块田察看。彭大将军拍着陶惕成的肩膀，嘘寒问暖，直说陶指挥长选了块宝地。

    1966年7月12日。冶金部副部长徐驰宣布：西南局完全同意会战工地指挥部将水城钢铁厂厂址定在三块田的意见。

    1966年7月26日，一号高炉破土动工；1966年8月6日，一号焦炉破土动工。

    早就摩拳擦掌的建设大军一开进三块田，劲头便一发而不可收。各项工程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进展着：10月，“两炉”的基础工程浇注完毕；年底，“两炉”进入结构安装和砌砖阶段。年末陶指挥掐指一算：好家伙！整个战场开工的78项工程，竣工了63项。

    1966年10月，在水城县万全乡（公社）老鹰山筹建煤矿，徐志华作为理发标兵，调往老鹰山沙树林筹建办，负责理发工作，临行前陈师傅反复交代：“小徐，你是作为我的徒弟过去的，一定要干好业务，与领导同事处理好关系，搞关系那可是这个社会最最有价值的事情，你条件好，争取在工作上有大的进步！其他事情不要考虑太多！“

    有几天没见到小王干事，来不及别离，徐志华踏上新征程。

    老鹰山位于六盘水市水城县中部（原属水城县万全乡），群峰连绵，其中有三峰连成一体，中间稍高的山头形似鹰头向天，稍矮的两座山则象鹰展翅欲飞。老鹰山以此得名，在明朝属贵州宣慰司底水辖地。清朝为贵州大定府水城厅常平里管辖。民国时期，主要为水城县东关、万全二乡辖地，1953年建镇时多为水城县（特区）的滥坝区（镇）。

    老鹰山海拔两千多米，比水城更高，更冷，一路的风景更好：汽车穿过观音山群峰。大白崖喀斯特峡谷、战备油库群“九星阵”、石大人山、阴河洞、清朝废弃矿洞遗址，同路的领导介绍老鹰山即将修建水泥厂和重启矿场。当晚，老鹰山接待的是老鹰山本地人谢师傅，谢师傅让食堂安排了洋芋苞谷饭、蒸腊肉、炒洋芋丝，还炖了一只野山鸡。谢师傅的老鹰山话是水城话的一种，很土很凶很热情，介绍到老鹰山这里地势险峻，以前是有很多土匪的，请大家平时注意安全。先住在一个用竹席敷了报纸的油毛毡房，放工后，大家自己搭建砖房。

    徐志华如常把每个月50元的工资寄给老家45元，也给伯伯和妈写信，告诉家里她很快会改变家里贫穷的命运，如是等等。

    这天终于收到王干事的信，信中说：

    小徐你好！你去老鹰山的时候不能送你，我久久不能原谅自己，家里母亲来信，我回了一趟毕节老家看望父母，随信给你寄来家里自己腌制的玫瑰糖，这个对你身体有好处。

    陈师傅和祝师母很挂念你，新来的学徒也是女的，不如你好看，也不如你聪明；我·和其他顾客常常会说起你，我想你能不能下次和我一起回毕节，吃玫瑰糖和冰粉。

    王文斌于水城钢铁公司

    1966年秋

    徐志华捧着信纸，热泪盈眶；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坠下，平平的，稳稳的，甜滋滋的。她曾有过的怀疑与埋怨，刹那间无影无终，心里欢快无比。

    老鹰山沙树林的宿舍是平房，连自己一共住了四个人，除了自己一个女人以外，其余三人都是来支援建设的单身老同志，老鹰山沙树林理发室来往的人很多都是说着土话的贵州人，也有一些说普通话的，但是没有一个像陈师傅那样有学识的，也没有一个像王干事一般清爽聪慧的。

    入冬的时候，金沙家里回信，说来信收到，45元钱的去处，无非还是买竹子、买粮食、买布，小七妹长大了，长身体，家里开支大，经济还是很紧张。另外提出要徐志华寄一张工作照回来。

    徐志华觉得难得家里有这份想念的情谊，专门坐车回了水城，在水城朝阳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拍完照片去找小王干事，小王干事安排好手边的工作，陪她一同回了理发室，与陈师傅一起去了场坝吃凉粉，这家的凉粉三分钱一碗，扩口的土碗里用刮子刮出一根根半透明的豌豆凉粉、浇上酱油、香醋、姜汁、蒜蓉、盐巴、味精、油辣椒、葱花、酸菜碎、折耳根碎还有酥黄豆。徐志华给钱的时候，才知道小王干事早就给过钱。

    三人抢着说自己最近的生活，热热闹闹。

    去车站的路上，小王干事买了一块烤豆腐和烤洋芋，抹好香香的辣椒面，给她路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