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结厂的洗澡堂就建在食堂后面,修一个钢筋混泥土的大锅炉,只有热腾腾的洗澡堂才能让肌肤被柔软的水抚摸和洗濯。一到沐浴时间,就冒出比白色还白的蒸汽,职工或家属凭票进洗澡堂,把自己的肉身放进热气蒸腾的浴池。
大约有200来平方米,红砖瓦顶的平房,男浴室和女浴室各占一半。一走进澡堂,就是不到20个平方的换衣室,墙壁四周和中间放着木椅,木椅用手掌宽的木板拼成,由于水气的长期浸润,木板泛着温润、黄亮的水光和木质的味道。木椅上方的墙上安固着三指宽的木板,木板上钉着长钉,作为衣钩。换衣间的左边就是浴室,中间没有门,直接相通。浴室最里面有两个约4米长、3米宽、用水泥砌就的浴池。浴池四周砌了半池高的坐坎,供浴者坐浴;每次澡堂开门后,守澡堂的职工先进来,拧开蒸汽的阀门,不一会儿,浴池的水就热汽腾腾了。
每天,下班洗澡是雷打不动的事情,时间一长,就成了一种本能反应。一到下班时间,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拥向了洗澡堂,而且渐渐沉溺于泡澡后的那种绵软、放松、舒适。特别是在冬天,充足的蒸汽让整个澡堂热气腾腾、雾气缭绕,看不见的热力按摩着全身,甚至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缺氧,让人胸闷、气紧,就像现在的桑拿室。坐在浴池里,闭上眼睛,温热的水一阵阵荡漾过来,挤进每一个毛孔,舔着肌肤、血脉、骨骼和苍白的青春,全身就像裹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热毯,皮肤很快由白转红,脸上不断渗出细汗,身体越来越瘫软,象一团盛开的松软的木棉花。最后,我的身体像被热力耕耘过,那些无限敞开的潮湿、温暖、香甜像蚯蚓一样钻入体内深处。工人们对下班洗澡有着十足、病态的贪恋,甚至觉得一次洗澡能洗尽一个人一生的污垢。
三、福利
八十年代啦!享受着计划经济红利的国企工厂进入了辉煌期。伴随着水钢效益的提升,职工福利也水涨船高。彼时,工人阶级不仅有领导阶级政治上的优越感,还有经济上的幸福感,仿佛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共产主义大门。
81年西装刚流行时,厂里发过两次西装,一次灰色,一次蓝色。突然间,厂里出现了很多穿西装的人,就像那一年的春风在某一天就吹遍了钢城。发西装的时候大家就说,穿西装一定要穿衬衣、打领带,觉得新鲜而别扭。不久,徐志碧给梁淑忠在贵阳买了一件双排扣的啄木鸟西装,和一件黑白混合的日本款康夫贸易。
逢年过节,厂里发各种年货,水果、海鲜(带鱼,鱿鱼,鳗鱼,海参)、猪肉等。如果是双职工家,根本不需购买年货,还会为怎么贮放如此多的华货而发愁。梁淑忠从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的书中给徐志碧读它们的故事:此刻,它游到了我的面前,带着海风、海浪和海腥。分年货采用拈阄的形式,把年货平均分堆,然后每堆编上号,再在纸上写上编号,最后拈阄。
夏天最大的福利是发冰糕、汽水。厂里办的冰糕厂在炼钢厂西面。梁淑忠常常下了早班后,去领冰糕票。第一时间递到徐志碧手里,徐志碧换上水红色的的确良衬衣和灰色的半身裙,在夏天的溽热中拿出冰糕票,先领一根冰糕,然后惬意地靠在窗台前,或是蹲在屋檐下,慢慢吮啜,仿佛这是生活的全部滋味。当一根冰糕融化在徐志碧肚里后,梁淑忠又去领第二只冰糕。待七、八根冰糕和夏日的炎热一起消失后,夫妻两才回家。不知为什么,徐志碧很享受在这里吃冰糕的过程,总觉得有一种让人沉醉的东西在皮肤上逗留,总觉得夏天的宁静和美好就是冰糕的甜味。特别喜欢绿豆冰糕,绿豆几乎占了冰糕一半的体积,它粉甜的滋味就像工厂里的幸福日子。有时,徐志碧一边吃冰糕,一边看着从炼钢炉升腾起的、弥漫天空的黄色烟雾,竟以为——那是壮丽壮观的,它会和吃冰糕的日子一样,永远存在下去。
水钢封闭的地理环境,使的它们成为了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所有设施一应俱全,学校、医院、食堂、商店、俱乐部、汽车站、消防队、派出所等应有尽有。一座小城市里有的这里都有,仿佛一个个小社会,人的一辈子,基本不用出厂区,就可以在厂里度过。
在这里,清晨6点厂里的大喇叭就开始播音,伴随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人们开始吃早饭,沿着山路奔向车间与学校,梁淑忠和同事们在各个车间里做自己的工作,中午下班后走到食堂。小朋友白天在厂里的子弟学校上课,放学后就和小伙伴们满厂地乱跑,反正厂区也没多大,父母从不担心跑丢。在周末的晚上拖着小板凳去看露天剧场的电影或是去厂里的俱乐部游乐场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