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妄之灾(1)(第2页)
昏迷许久的卿珩,手指终于动了一下,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却觉得身子暖暖的,伤口也没有方才疼了。
方才明明觉得很难受,怎么这会又不疼了?
难道,她已经死了?
她伸出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将刺眼的光挡住,随即望了一眼周围,目光所及处,却是一片狼藉。
她费力的笑了一笑,这里是幽冥血海,自己还没死。
她支撑着坐了起来,在瞥到距她不远的地方时,那一抹笑容立时僵死在了脸上:浑身是血的卿珏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人,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般,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卿珩心中漫过巨大的惶恐与不安,她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到卿珏身旁,看到卿珏之后,她有些站立不稳:周身的力气都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抽离,此时像有个烧红的烙铁,正慢慢的烧烙着她的心。
她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卿珏此时怀中抱着的人,即便没了呼吸,身子也已经冰冷,脸上却还挂着明媚的笑容,那是足以让山河失色的欢颜。
卿珩之前从未接触过死亡,也从来不知道,世上竟有人是这样美丽的死去。
馥黎嘴角有些血迹,已经凝固了许久,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单薄的衣衫上大片大片渗出来的血迹,像是寒冬里开出的梅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美,悲凉而又绝望。
卿珏的脸上也有些擦伤,束发的玉冠歪了一些,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上也是血迹斑斑,卿珩在他身边立了许久,他也不曾动容。
卿珏的目光一直盯着前方,卿珩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的神采,像是失去了元神的躯壳,跟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整个幽冥血海变得十分的安静,像是清晨前的頵羝后山,众生都还未醒,伴着美梦沉睡着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不断的飘落下来的雨滴终于打破了这一方的寂静,无数的雨滴落下来,打在卿珩的脸上,卿珩抬头,适才明媚的天空转而乌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滴落在卿珏的脸上,衣裳上,终于,卿珏抱着馥黎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良久之后,他微微抬头向上斜睨了一眼,之后,他将馥黎的尸首轻轻的放到了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走过卿珩身边时,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跟我来吧。”
卿珩跟过去,在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海妖,海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修为已去了九成,受了极重的伤。
两人按照来时圣尊传授的术法,在海妖身上下了禁制,将它封在了山洞中。
卿珏出来时,只对卿珩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先回去吧。”
卿珩不由的顿住了步子。
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来时那样的艰辛,海上的阵法已破,周围的瘴气也在午时之后渐渐消散,雨点越落越急,卿珩未用任何术法去躲雨,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衣裳便湿透了,如注的雨水顺着她的衣裳落到了地上,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地上的血迹很快便被雨水冲刷干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将他们来过的痕迹一同洗了个干净。
看着抱着馥黎离开的卿珏的背影,卿珩想起卿珏刚刚望着馥黎的眼神,却不知道心中要有多少的哀伤,才能流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卿珩心中五味杂陈,她那时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她只是难过,自己在神界活了三万多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死亡,却是在馥黎的身上,而她,从来不希望死的是她。
那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頵羝山,只记得鲤赦来的时候,她浑身冰冷,不说一句话,一直呆呆的望着卿珏离开时那条路。
鲤赦背着卿珩回了枕霞居,卿珩连着吃了许多天的汤药,身上的伤还未好,却又被噩梦缠身,睡的也不安稳,过不多久,便又病倒了。
躺的时间久了,也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那些空闲下来的时间,便只能用来胡思乱想了,但于卿珩来说,此时此刻胡思乱想,便也等同于自寻烦恼。
卿珩虽不清楚卿珏是怎样以一己之力重伤了诸怀,但这一战,终究是他们胜了。
可她的心里,对这场整个神界都刮目相看的胜利,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神界的史官们,提着笔得意洋洋的将他们从未亲眼目睹的幽冥血海这一战,浓墨重彩,载入了史册。
于卿珏与卿珩来说,他们才刚成年,便只身进入幽冥血海,以一己之力打败了海妖,为神界立下了赫赫战功,既让他们的名字和故事在神界中广为流传,也为金乌一族在神界添了不少的战绩。
卿珩闲时曾找人借来那册史书,翻阅了几眼,书里尽是卿珩与卿珏如何英勇,如何打败了为祸数万年的上古凶兽,如何振奋人心的大胜而归。但对于此战中丢掉性命的馥黎,史书上却自始至终只字未提。
卿珩心里很清楚,馥黎是为了他们而丢掉了性命。
当日若不是她与卿珏找到了南海,馥黎如今或许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而今日玉裳的出现,像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卿珩,当日幽冥血海上,馥黎惨死的模样。
而这一桩桩事情,归根究底,都与她有关。
这两千年来,卿珏时常会跑到南海海底,一待就是好几日。
卿珩从未与他同行,但她心里清楚,卿珏是去看馥黎的。在他的心里,馥黎还未死去,她依旧是卿珩这些年来在神界唯一爱过的心上人,他们的爱情,也没有因为馥黎生命的逝去而结束,卿珏将馥黎放在心中,时时刻刻缅怀,就如他们两人,自始至终,从未分开过。
可能是因为睡的太久,卿珩脑子有些不清楚,一边的身子被压的发麻,她连忙直起身坐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略微舒服了一些。
她抬眼朝外瞧了两眼,却瞥见自己几日前亲自搬到外面的植楮草,此刻就在离她睡榻不远的地方。
自打上次从幽冥血海回来后,卿珩连着做了半月的噩梦,夜里时常会梦到幽冥血海的事情,之后从睡梦中惊醒,且惊醒后,再难有睡意。
秦艽来枕霞居为她瞧病时说,脱扈山上长着一种很有灵性的仙草,叫植楮,此草有清心安神的功效,将它置于榻前,便再不会做噩梦。
辛夷听说之后,便冒着风雨只身前往脱扈山,在山上找了好几日,果真寻来了一株长了几千年,将要修炼成人形的植楮草。
辛夷将它植在盆中,放到了枕霞居卿珩的睡榻前,或许是植楮草起了些作用,卿珩之后才睡的安稳了些,也没有再做噩梦。
这时候还能记得将植楮草搬进来的人,除了辛夷,还会有谁呢?
看到端着药碗进来的辛夷时,她有些失神。
“好些了没有?”辛夷走过来坐在榻前,将装满汤药的药碗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卿珩手中。
“我好多了,我现在觉得很舒服,身体也没有不适,这汤药,可以不喝吗?”卿珩瞥了眼碗中冒着热气、黑乎乎的汤药,可怜兮兮的望着辛夷。
辛夷点着头说道:“这碗里的汤药,是秦艽精心调配汤药,是用他存了许久的仙草熬了好些个时辰,才熬出这么小小的一碗,你要是不喝,便是浪费了他一番心意。”
在卿珩的记忆中,辛夷自成年之后,便一直是个老成持重的男神仙。
而在强人所难这件事上,他向来都是驾轻就熟,单单几句话,便能让你无力反驳。
卿珩叹了口气,紧锁着眉头,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接触到舌尖时又辛又苦的味道,让卿珩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她瞧着碗底的药渣想:这个秦艽,到底用了什么仙药熬的药,味道怎么这么苦?
见卿珩嘴角有些残留的药渍,辛夷习惯性的抬了手就去擦时,正好撞上了卿珩望过来的眼神,蓦然之间,他感觉耳根有些发烫。他动作一滞,像是反应过来,立刻将停在半空的手抽了回去。
卿珩见他神情不甚自在,打算先转开话题,她似不经意的问道:“小师叔,怎么我没瞧见鲤赦,他又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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