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看着卿珩,有些迟疑的接过。
他打开锦盒看了一眼,眼角似乎有与平时不一样的东西涌上来,却只是一闪而过。
合上锦盒后,他笑着说道:“这柄玉箫看着很是别致,声音应该也不错,大雨天的你既然亲自送了来,那我就先收下了。”
卿珩笑道:“你喜欢就好。那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辛夷目送卿珩离开,才行至案前坐了下来。
他打开锦盒,将里面放着的玉箫拿了出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
之后,他将锦盒郑重收在了楠木架子上的匣子中,又将作了一半的丹青拿了出来。
从未有人告诉过卿珩,她自己也并不晓得,神界中单身的男女神仙,常将玉质的物件,用作定情之物。
尽管,身有婚约的卿珩,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个单身的女神仙。
卿珩作为神界女神仙的翘楚,总在不经意间做着这样那样的事,这些事情往往会令她麻烦缠身,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但时时刻刻,又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替她将棘手的麻烦解决掉。
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包括看似尊贵的身份,却都是那个她从未见过的父王给的,她即便不想心安理得的接受,却也无力拒绝。
而其他的神仙或许可以碌碌无为,也可以平平庸庸的过完一辈子,但她不可以,作为扶桑大帝的后人,她早就失去了平庸的资格。
所以,她如今虽然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却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大雨连连下了两日,到第三日傍晚时,才雨过天晴,天空显现出几抹彩虹来,頵羝山上久违的云霞,看着很是亲切。
卿珩却没有闲心去欣赏这一番美景,此时正坐在枕霞居外的石阶上,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神游离,望着枕霞居前的一滩积水,发起愣来。
从依云阙出来的卿珏,原本是要去映月殿一趟的,路过中庭时,远远就瞧见台阶上坐了个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卿珩。
他望着沉思的卿珩,轻声的笑道:“你想什么呢,如此的出神?”
卿珩抬头,也笑了一笑,随即伸手指了指石阶旁边的位置。
卿珏走过去,撩了衣裳,在卿珩的身旁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跟你好好的说过话了。”
卿珩点头道:“也是,自从你成了亲,我们兄妹怕是连见面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吧,你今日怎么有空在这瞎转悠?嫂子和殊钰呢?”
以往这个时候,卿珏不是陪着圣尊,就是哄媳妇逗儿子。
卿珏十分宠溺的望着她,说道:“殊钰刚睡下,玉裳在照顾他。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卿珩瞥了一眼卿珏,默默的将头转了过去,心想: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玉裳,再是卿珏,怎么这两口子无缘无故的,都跑来找她聊天?
只听一旁的卿珏说道:“那个赤水世子,你应该还没见过吧?你上次是不想见他才跑去的少华山?”
果然,卿珏十分了解她的性子,自然也知道卿珩心中所想,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卿珩点了点头,心想,卿珏原来是为了这个而来,他平日里对卿珩是很关心,但却从来不会当着卿珩的面问这些事情,却不知道,他此番是为了什么来打听这些事。
卿珩淡淡答道:“是有一些他的原因,却不全是因为他,但我确实还未见过他。”
上次去少华山,乃是形势所逼,虽与那个赤水世子有些关系,但主要的原因却在于鲤赦。
卿珏似乎想在这个问题上寻求一个明确的答案,连连追击,又问道:“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卿珩望着她这个兄长,觉得有些奇怪,摇着头答道:“我平时都见不到什么男神仙,能喜欢谁啊?”
一个连情根都没有的神仙,又怎么会对谁动情呢?
她这个兄长,最是喜欢刨根问底,可平日里却从不会过问这些事情,今日他这些行为确实有些反常。
卿珩思索了一阵,打算在他还未将根底给刨出来时,将话题给岔开,忙道:“哥,氐人族的事情,你有没有跟祖母说?”
卿珏兴致索然,答道:“还没有,毕竟我们那日的推测,也没有真凭实据,若是贸然告诉祖母,倒叫她操心,怕是不好。”
卿珩忙道:“可我觉得,南海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你还记得氐人族长手中的布条吗?那日我和鲤赦是因为在少华山上看到了氐人族长的传讯鸟,才着急赶了回来,可我觉得那个布条好像与氐人被屠没什么关系。或许,它跟这件事有些联系,我们还未注意到吧。”
卿珩虽然术法修为不济,但脑子勉强还能用一用。
卿珏点头道:“或许是吧,自从出了这样的事情,神界形势很是微妙,许多的神仙,不想办法追查凶手,却在自己的府邸上花费了许多的心思。”
自上次从天庭回来后,卿珏时常留意神界众人的动向。
卿珩疑惑的问道:“在府邸上能花费些什么心思?”
卿珏叹了口气,答道:“就是在府邸周围设了些结界与法阵,外人若闯进来,他们便能察觉。”
神界的神仙如今是越来越贪生怕死了。
提高警觉是好事,凶手有了顾忌,便不会轻易的下手。
但据他们上一次推论,凶手应该就隐匿在神界,这样的话,氐人一案水落石出之日,怕是遥遥无期了。
卿珩无所谓的说道:“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一来,也应该能防一防一些宵小作乱,神界的神仙们,这次倒是长了些记性。”
人人都怕死,有了氐人族的前车之鉴,不想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的神仙,自然会更谨慎些。
卿珏皱着眉头说道:“我想着,祖母去往昆仑山之前,请她在頵羝山上多加些仙障,毕竟,后山的钟阁现在仅有小师叔一人守着。”
存着凌晖殿中许多法器的钟阁,确实是个问题。
卿珩想了想,点头答道:“这个主意也不错。”
后山若是多加几层仙障,辛夷就不会整日叫她去钟阁了,这些费心费力的事情,也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卿珏又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道:“还有,我与玉裳打算,再过几日回一趟丹穴山,带着殊钰在岳父那里多住些时日,到时,你可以跟着祖母去昆仑山,去那转转也好。这么多年,你也不知道去拜会一下姑母,或许,此次你可以带着烨麟一道去看看。”
卿珩睁大眼睛说道:“你说的什么玩笑话?我还打算再过些时候,便跟赤水退婚呢。”
订亲这样久,卿珩至今还没有产生与这个烨麟见一面的想法。
卿珩自订亲以来,便将赤水的任何事情都当做是无聊的话题,卿珏一提起烨麟,便无话可说。
这时,鲤赦嘴中叼了根草叶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到台阶上的卿珩,鲤赦两眼放光,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半跪在她跟前,殷勤的问道:“主人,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
卿珩用嫌弃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别过了脸去,用同样嫌弃的语调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样的殷勤,还有,你不是不喜欢吃素吗?怎么还吃上草了?”
鲤赦连忙将叼着的草吐了出来,巴巴的望着卿珩,谄媚笑道,眼神里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主人,我听说,西王母邀了圣尊去昆仑山住是么?再过十几日便是昆仑山上的法会,到时去的神仙多不多啊?”
卿珩望着鲤赦,问道:“你这又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我明白了,你是想问,去的女神仙多不多吧?”
鲤赦那点小心肠,卿珩一眼便能看穿。这样殷勤的问候去昆仑山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奔着去参加法会的女神仙去的。
卿珩挑眉答道:“昆仑山不久之后是有一个法会,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去那样的场合,至于女神仙多或者不多,我自然是不晓得的。你要想知道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自己去瞧瞧不就好了?”
鲤赦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主人,我真的能去吗?”
她就知道,鲤赦这个没良心的,平日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遇到些关乎其他女神仙的事情,他才会表现出十足的热忱。
卿珩抬起手,作势要打鲤赦,还没等她的手落下来,鲤赦连忙往后一躲,却不想躲得有些猛了,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卿珩见状笑了一笑,缓缓说道:“你要去就去吧,只要祖母同意,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不要给我惹麻烦。”
鲤赦翻身起来,见卿珩点头应允了,十分高兴的蹦了一蹦,一溜烟跑回去了。
卿珩望着鲤赦笑了一笑,适才还有一句话没说,其他的女神仙去不去,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鲤赦若是想去昆仑山,那赤鷩鸟若是知道了,怕是也会跟着去的。
卿珏站起身来说道:“算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过几日我与玉裳就该带着殊钰回丹穴山了,你要有空,过来多看看你侄子。”
卿珩点头应了。
冥界幽冥台
冥界常年阴寒,幽冥台亦是如此。
幽冥台是冥尊平日里处理冥界事务的地方,幽冥台大殿上,最显眼的,便是只有冥尊才坐的上去的宝座,那金座暗暗的发出些清辉来,与这幽冥台上其他的物件相互映衬,看起来异常的美好。
金座下面,是一列长长的台阶,台阶的尽头,两侧支着两个很大的火炉,炉中冥火熊熊燃烧,但殿中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相反,幽冥台中却是愈发的冰冷。
坐在上首的女子,女子身着玄色绫罗,蒙着面纱,露在外面的只有眼睛,眼神里却透出些冰冷,让人不敢靠近。
刺骨的寒意随着阴冷的风在殿中四处逃窜,极力的循着缝隙,想要侵入众人的身体,但殿中的众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与它们融为一体,并没有动容。
冥尊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于冥界中了,却不知道此次将冥界中人召到幽冥台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殿中站着的一众人眼神中看似有些许的惶恐,但众人都是极力的收起这种不安的情绪,或者他们也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是万万不能出一丁点错的。
见冥尊迟迟不发话,殿中的众人也屏气凝神,各个恭敬的颔首而立。
沉默了半晌之后,殿中一人走上前,跪在地上说道:“禀告冥尊,属下探查过了,神界的南海氐人一族被屠一事,并不是我冥界中人动的手。”
他身着玄色衣衫,身上披了件同样暗沉的罩袍,身子伏得很低,看不清模样,不过从他的声音来判断,他大概也只有四五万岁。
女子微微点了下头,又向下望了一眼,看着众人一瞬之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如冰雪一般冷冽:“通知下去,即日起,封了冥河,我冥界众人,不得踏出冥河一步,违令者,杀无赦。另外,过几日,本尊要出去一趟,冥界所有事务,皆交由大祭司代为处理,诸位先退下吧。”
众人得了旨意,连忙恭敬地俯首行礼,之后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
那个被称为冥尊,坐在上首金座山上的女子,望着空无一人的幽冥台,眼中的冰冷渐渐消失不见,她缓缓从袖中掏出个什么东西,却原来是上次困住卿珩与辛夷的冥泽鉴,她盯着泛着银色光辉的法器,眼神中渐渐出现了些许温柔,许久之后,她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道:“再过一阵子,我便去找你。”
几日之后,圣尊便出发去往昆仑山,鲤赦果然跟着,他一贯如此,只要哪儿有女神仙,他就会立刻忘记自己在頵羝山还有个主人。
卿珩平日里见惯了许多男神仙,既没有什么良心,神品又不怎么高尚,修为与术法也很不济,整日只知道在别的女神仙面前晃悠,这种男神仙,无疑是与卿珩平日里要练习的课业一样讨人厌的。
鲤赦现在在卿珩眼里,就是个没什么良心与品德的男神仙。
因在昆仑山需要多住一段时日,而圣尊又一直将饮茶品茶当做是个大事,所以离开时,少不得要带几副平日里拿的顺手的茶盏。
但卿珩觉得,圣尊那样爱茶的人,自然是离不开茶盏的,茶盏要拿个一两副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将她屋中所有能喝茶的物件统统都带走。
圣尊将要带走的东西装了好几箱,卿珩看着众人将它们一箱一箱都搬上了鸾车。
她又去映月殿瞧了一眼,发现映月殿差不多都被腾空了。
殿中虽还有些床榻屏风座椅什么的,怕是因为搬不走的缘故,才留在那的。
看着圣尊很开心的样子,卿珩有些怀疑,她此次是想借着去昆仑山上小住的由头,彻底的搬到昆仑山,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圣尊临走时,果然又将自己殿中的几个仙娥都带去了昆仑山,又将空空荡荡的映月殿落了锁。
卿珩看着挂在映月殿门上的锁,皱起了眉头,她老人家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么?
而这边,依云阙中的卿珏与玉裳两口子,将圣尊送出頵羝山之后,就急急忙忙的跑回了依云阙,拿出搬家的架势,叮叮当当收拾了半晌之后,迫不及待的驾着鸾车,离开了頵羝山。
才一眨眼的功夫,凌晖殿中一半的住所都空了下来。
这几人前脚后脚的,相继都离开了頵羝山,偌大的凌晖殿中,现只剩下了两个人。
那便是卿珩与辛夷。
确切的说,凌晖殿中剩下的,只有卿珩一个人。
圣尊走时,将凌晖殿中大半的仙娥都带去了昆仑山,卿珩的枕霞居里,原本也有两个小仙娥,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鲤赦哄得一道跟了去。
卿珩整日待在枕霞居里,莫说是人,连只活的蚊子都见不到。
去后山时,才发现辛夷待在秦艽的药坞前,他两个人在后山悠然的坐着,下棋喝茶聊天,活像两个上了年纪,看破了世事,整日只知道喝茶下棋的老神仙。
卿珩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昆仑山。
圣尊他们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她没去过西王母的住所,也不知道去昆仑山的路,但又不想继续待在枕霞居。
这样下去,不是在凌晖殿中无聊死,便是在枕霞居里饿死。
在这样的情形下,卿珩萌生了离开頵羝山的想法,而且这个念头逐渐开始迫切起来,想法是成熟了,但关于去什么地方的问题,她还得好好地想一阵。
她将自己在神界的好友们,各个拉出来罗列了一遍。
很久都没去过雨神的府邸了,但前几天听说,天帝像是派她到什么地方去行雨了,她如今应该不在府邸。
云中君,云中君倒是经常在家,但她的府邸离頵羝山又太远,以往每次去的时候,都有鲤赦在,所以这件事情是不用愁的。
但如今这没良心的鲤赦,早就跑到昆仑山去了,若是自己此时驾云去的话,估计到云中君的府邸,也应该是两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还有少司命,少司命自打上次来到頵羝山之后,她也许久都未曾见过她了。
算了,还是去少华山吧,反正陆英这一万多年都待在少华山,自己每次不想在頵羝山上待着,便会跑到少华山上去,陆英山上的客房,她睡的也很习惯。
圣尊临走前还留下话来,不让卿珩到处乱跑。
但现在整个凌晖殿中空荡荡的,也没个人与她说话,以她的性格,自然受不了。
即便圣尊还在凌晖殿中,也不能指望在这样的环境下,卿珩还能安然的在枕霞居中多待一个时辰。
打定了主意之后,卿珩折腾了好半天,将所有或许能用到的东西收拾了起来,打了个半大的包袱,背在身上,转身瞧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枕霞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頵羝山。
疾行三四个时辰之后,卿珩十分欣慰的站在了少华山陆英的府邸前。
卿珩出现在少华山时,应该是很开心的,但那份喜悦只在她心中停留了一瞬,便被坦然袭来的失望所代替。
她辛辛苦苦的走了三四个时辰,才到了少华山,却又被陆英府邸前的仙障给挡了回去。
卿珩像是丧失了言语能力,倔强的望着陆英山前的仙障许久,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陆英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在府邸前设这么个东西?卿珩越想越觉得烦闷,越发瞧着眼前竖着的仙障不顺眼,伸手使劲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