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可能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拯救了更多的人,让处于这个时代的人得以苟延残 喘,甚至组建起几个神秘的组织,和意识世界背后的神灵进行对抗。
否则的话,或许早在一九九八年,现实世界就会因为时间线的变动引起的时 空落差发生大规模的震动,叶暮然也无法利用当年在黑水墓穴下找到的东西,将 灾祸延后十年。
“如果说一个文明的意识聚合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扭曲时间线,那么如果意识 世界中产生了文明,它们也有可能对时间线施加影响,甚至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纯 精神生命体,这种影响可能比人类文明更大。”我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这一个前提成立的话,或许我们面临的危机,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糟糕。
“你终于注意到这一点了吗?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铁幕和真相派这 两个组织存在的根本原因。铁幕不希望世人知晓任何关于古蜀文明的真相,这和 张献忠当年走的路是一样的,只是温和得多。而真相派则是想要将这件事完全公 开,然后和意识世界中的文明直接决战,彻底解决问题。这一切是因为这两个组 织的高层都明白,意识世界带来的真正危机,就是这个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文明 对时间线的篡改——如果它们集体认为历史不是这个样子,并且现实世界也有一 定基数的人这样想,当这个认知和时间线的某些片段形成共振,那么历史,或许 真的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怪不得,怪不得叶暮然曾说世界有可能被倾覆……这是真正的倾覆,与此 相比,灭世电影中的十二级大地震算什么,灭世的洪水又算什么。那是时间,时 间的潮汐过后,整个历史都会被篡改和颠覆。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的文明都没 有了。这是战争,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战争!”我被吓坏了,从未有过的恐慌袭 遍全身,让我感到源自骨子里的寒意。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意识世界的危害,远远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神灵降 世那么简单。就算是神灵真的出现在现实世界,也最多是造成几十万上百万的 伤亡,之后被核武器消灭。可是时间线的篡改所造成的影响,却是谁也逃不过 的劫难。
在最严峻的情况下,现代文明都可能不会出现,毕竟现代文明中的一切,是 由无数个偶然堆积在一起产生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牛顿,没有伽利略,没有 法拉第,没有诺贝尔,没有爱因斯坦……或许科学依然会按照本身的规律走到今 天这一步,但这个时间可能要被推迟几百年!
我渐渐意识到铁幕的路或许是错的,隐瞒古蜀文明以及意识世界的存在,这 个方法根本行不通,因为铁幕自身也知晓这个秘密。这样做最多只能推迟现实世 界被倾覆的时间而已。
铁幕的做法就如同上古时期的大洪水治理——鲧用堵的方式来治理洪水,最 终流于失败。只有像大禹那样采用合理的疏导之法,才能让洪水真正被降伏。
这样纯粹采取守势的方式和二战时期的马其诺防线差不多,看着无比坚固, 但只要被敌人找到弱点绕过去,再坚固的防线,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相比之下,真相派的做法或许看上去冒险,甚至在具体执行过程中简单粗暴 不惜代价,却至少有那么一丁点成功的可能。
或许这也是肖蝶最终叛逃到真相派的原因。早已接触到大量机密的她大概对 铁幕的理念最终绝望,所以选择了真相派的道路,哪怕这条路失败的可能性依然 很大。
“刚才你说三百多年前的张献忠时代,也曾出现过鬼脸蛇鳞的诅咒,这又是 什么意思?”我勉强收起纷杂的思绪,问道。
“那是行瘟使者的标记。” “行瘟使者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神?” 我感觉事情越发诡异了。行瘟使者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最初出自《封神
榜》中的“瘟部”。 瘟部是天庭负责散播瘟疫的神仙所在的机构,封神榜中封的是三百六十五位
清福正神,瘟部大帝是吕岳,其下六位正神,有四个是行瘟使者,分别是:执头 疼磬的东方行瘟使者周信;执发躁幡的南方行瘟使者李奇;执昏迷剑的西方行瘟 使者朱天麟;执散瘟鞭的北方行瘟使者杨文辉。
古代战争过后,若不及时处理尸体,会有瘟疫暴发。古人不明白瘟疫的来源 是大量尸体腐烂产生的强烈致病性微生物,以为是天庭的行瘟使者在散播瘟疫。 由畏生惧,民间也多有给行瘟使者上香祭拜,祈求瘟疫不再降临的,因此几个行 瘟使者也算是官方承认的正赦神灵。
“当年张献忠开始屠川的时候,四川地区曾流行过两句童谣,分别是:‘岁 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他斩人头。若有一人斩不 尽,行瘟使者在后头’。这两句童谣十分直白,意思是张献忠是秉承天意,在岁 星当空的星野投射到四川的时候杀人,如果不杀完,哪怕留下一个,也会引来行 瘟使者。问题是,谁是行瘟使者?从字面意思上看,是说人没杀完会有大瘟疫发 生,可既然人都差不多杀光了,多一个少一个,也不会影响瘟疫的发生,为什么 一定要杀光所有人?”张九红继续说道。
“你是说,行瘟使者可能不是封神榜中所说的神灵,也不是一定要引发某场 瘟疫,而是代指整个来自意识世界的文明?”我小心翼翼地问。
“确切地说,行瘟使者带来的瘟疫,不是现实中的瘟疫,而是来自人的认知 和意识,就像……就像能被传染的精神病。”张九红脸色古怪地说。
精神病是人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出现严重的心理障碍和异常而致的。但是从 来没有听说过精神病能够传染,因为每个人的心理是彼此独立的,就是最亲密的
恋人,看上去心有灵犀,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心灵相通。只有极少数高明的催眠
师,才能够通过催眠进入人的潜意识,勉强和患者之间达到这一点。但这种交流 往往是单向的,患者本人不会进入催眠师的意识。而我和敖雨泽,大约是共同具 有金沙血脉的缘故,才能够做到近距离的短暂心灵相通。如果这世上真有能传 染的精神病,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两人身上。
等等,张九红不会莫名其妙提到这个问题,我和敖雨泽身上都出现了诡异的 共同病例——鬼脸蛇鳞。难道说行瘟使者带来的所谓“瘟疫”,就是指类似鬼脸 蛇鳞的诅咒?
见我脸色有了变化,张九红淡淡地说:“三百多年前张献忠试图以屠川作为手 段消灭所有观察者,你觉得意识世界不会进行反击?”
“来自意识世界的反击就是鬼脸蛇鳞?”敖雨泽问道。
“当然,鬼脸蛇鳞说起来是一种诅咒,但本质其实是……当年被杀死的几 百万川人留下的怨念,被巴蛇神的力量固化下来。”
我和敖雨泽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每一块蛇鳞状的斑块上面都会浮现一张鬼 脸,可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鬼脸竟然和三百多年前被屠杀的几百万无辜川 人有关。
“当年他们是被牺牲的,可是又有谁问过他们,这种牺牲是否是他们愿意 的?没有,当年的几百万川人,只是被当成猪狗一样杀掉,即便他们的死从某种 意义上造就了今天的历史。想一想这三百多年来四川出过的名人,如果历史上没 有被那场屠杀,没有后来的湖广填四川,没有出现那些身居高位能够以法令改变 国家走向的伟人,那么今天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可那些死去的亡魂怎么可能 甘心,这场史上最大规模的血祭所带来的怨念,加上巴蛇神当时暗中的协助,由 此所产生的诅咒,你以为是能够被轻易祛除的吗?”
“你是说,鬼脸蛇鳞的诅咒是祛除不了的?”我心中一沉,问道。
“是的,除非你们能安抚这些亡魂,不过三百多年的怨念,就算你身上流 淌着金沙血脉,也未必能将这些怨念清洗掉。而且,你身上的蛇鳞状斑点会越来 越多,出现的鬼脸也会增多,当你身上的血脉气息无法压制这些怨念的时候,就 是你彻底沉沦到地狱的时候,你会被拖入这些亡魂所在的意识空间,被永恒地折 磨。”张九红淡淡地说。
“既然是诅咒,就一定有解除的办法,要不然这诅咒早已蔓延开来了。”敖 雨泽说道。
“的确是有,可这涉及意识世界存在的秘密。如果你们能解开这个秘密,或 许不仅是你们身上的诅咒,就连意识世界的威胁都能解除。你们是在江口沉银宝 藏中遭遇到蛇侍才被诅咒的,又和那块消失的七杀碑底座有关,我大概能猜到那 块七杀碑底座意味着什么了。”
“那块七杀碑,是用来镇压亡魂的?可是它已经断裂成了两块,当年的董笃
宜他们得到的是刻有碑文的上半截,最后出了变故将之推入河中。我们看到的是 下半截的底座,难道说这七杀碑底座中隐藏着威胁意识世界的秘密,这才让它们 不惜耗费力量让蛇侍降临,将诅咒施加在我们两人身上?”我疑惑地说。
“意识世界中的纯精神生命体,能够通过某种方式短暂在现实世界中具现化。 我想这一点在你最初接触古蜀文明的神秘事件时就有印象了吧?”张九红问。
我点点头,当年我第一次见到敖雨泽前夕,遇到的第一起神秘事件就是突然 消失在空气中的戈基人战士。现在想来,那个诡异的野人战士,应该也是存在于 意识世界中的纯精神生命体,当时只是短暂在现实世界中具现化。
“你有没有想过,意识世界中的纯意识生命体,它们的本质是什么?”张九 红继续问道。
“这大概就要牵扯到意识这个概念的本质了吧?现代科学认为,意识是一种 波动,是人脑的机能,是客观世界的主观映像,是社会的产物。也有理论认为意 识的产生是金字塔状的,是从最基础的记忆,到即兴反应,再到利己主义,最后 是最为神秘的自我觉醒。大多数动物,哪怕是高级如人类的近亲大猩猩,也只勉 强达到利己主义的阶段,唯有人类完成了自我觉醒,产生了真正的意识。”
其实还有几句话我没有说,除了现代科学对意识的研究外,众多宗教对意识 的认知也毫不逊色。尤其是佛教,认为意识是五感之外的第六识,在这之上还有 更加神秘的第七、第八识,即末那识和阿赖耶识的存在。
第七识末那识,很可能就是现代心理学上说的潜意识。第八识则最为神秘, 属于藏识,就像计算机的存储设备一样,眼耳鼻舌身意所感知的一切信息全部藏 在神识中,一个人生生世世的记忆都藏在了里面。
很多人可能有这样的经验,有些事情明明忘记了,突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想 了起来;有时遇上一件事情,会感到似曾相识,但实际上此前并不曾遇到过。这 些都是第八识在起作用。也就是说最为神秘的第八识,实际上牵扯到了“时间” 这个最常见也最神秘的概念。
而像张九红的师傅姬巧玉这样能够看透命运线的高人,从某种程度上说就能 够主动运用第八识看透时间线上关于某个人的不同分支。
你意识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你的未来。所有人的意识和决定交汇在一 起,就构成了这个世界未来发展的道路,而当未来已经到来的时候,就塌缩形成 恒定的历史。所以历史是能够被改变的,只是能被改变的是未来的历史,而这取 决于每个人在“今天”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只是,你的显意识所做的决定,真的是你自己内心深处所期望的吗?显意识 不过是表象,是被潜意识默默影响的,而在显意识之上还有作为第八识的阿赖耶 识。如果说,这世上存在一种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体,尽管它们连现实中的一粒
灰尘都无法移动,可它们能够轻松看到每个人的命运线,甚至波动这些命运线,
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们能从某种程度上控制人的部分行为,而本人的显意识却完 全感觉不到被控制?
这种更高层级的生命体,或许就是所谓的神灵。当然不是宗教和神话传说中 的神灵,而是在意识世界中真实存在的神。或许它们在历史上曾不止一次地伸 出纯精神的触须,拨动着一些关键人物的命运线,推动着历史朝它们想要的方 向发展。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存在纯意识的生命体,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更接近人们 对于“灵魂”抑或“鬼”这样的认知。
不同的是,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除了某些极为特殊的磁场,是无法容纳灵 魂长期存在的。意识世界则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完全由纯精神体构成的世界,尽 管其存在离不开特定磁场的作用,入口也大多在北纬三十度附近某些磁场异常的 地方,比如雷鸣谷或者黑竹沟。
“你要小心,尽管你的身上笼罩着命运的迷雾让我无法看清楚,但这也是你 不被意识世界的神灵影响的原因。你的存在对意识世界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它们 需要你以及你身上的血脉开启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但同样的,你的血脉也是最有 可能彻底关闭这扇门的。随着意识世界的入侵到了最后关头,一旦它们有了成功的 苗头,或许它们更希望你直接死掉。”张九红离开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道。
她离开前又去看了一眼旺达释比,最后还是肯定了先前的结论,认为旺达释 比不仅失去了意识,就连肉身也命不久矣。这让我十分难过,对于我来说,除了 当年的救命之恩,旺达释比无异于良师益友。
告别了张九红,我让敖雨泽先行离开了。我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旺达释比的病 房内,看着这个生命正一点点逝去的老人,不禁潸然泪下。
这个时候的旺达释比就像所有濒死的老人一样,只剩下最后一点时光,我能 够感受到他的生机正一点点地抽离身体。可他最亲近的外孙女,这时却不在他身 边。即使叶凌菲能马上出现,那也只是占据叶凌菲身体的异世界的灵魂,和他无 比疼爱的外孙女无关。
我的心中突然对秦峰的妹妹产生了极大的愤怒。如果不是她,或许旺达释比 不会这么快走向死亡。退一万步说,即便旺达释比最终逃不开死亡,至少也能在 离世前有亲人陪伴在身边。
可是现在,这个老人却什么都没有。 我的手紧紧握着旺达释比干枯的左手,他的左手紧握成拳,就算用力也无法
掰开,更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不是旁边仪器屏幕上的曲线证明着他还有 呼吸和心跳,我一定会以为旺达释比已经逝去。
“我知道您最放不下心的是什么,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就算需要我亲自前
往那个诡异的世界,我也会将真正的小叶子平安带回来。”我弯下腰,在旺达释 比的耳边哽咽着低声说道。
我感觉到旺达释比紧握着的左手微微动了一下,检测心跳的仪器发出长长的 “滴”声,仪器屏幕上偶尔起伏的曲线变得平直。医护人员听到警报慌忙赶来, 拿着电击起搏器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旺达释比紧握的左手缓缓张开,在他的手心,放着一块我无比熟悉的白色石 头。除了上面红色的符文外,它普通得就像是在路边随手捡来的,却在我眼中散
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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