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雪白的猫一跃千里,背上伏着一坨同样雪白的毛球,踩着云朵,避开飞机,逐渐深入天空深处。
地面上的人只见天上似有一阵狂风,将一片片云朵吹散。
飞机上的人只见白云像是为什么让出了一条路,通向某个远方。
“饕餮,慢点,我有点晕车,哦不,晕猫。”那坨雪白的毛球突然发出声音。
“不行。”
“真不绅士。”
饕餮看了眼天边一闪而过的流光:“天兵下凡了,你想要被它们毫不留情地抓回天界,还是被我真不绅士地带回天界?”
“……哦。”
云尘逐渐淡薄,饕餮伸出爪子,凭空划了下,只见周围所有的云都被吸引过来,像一个旋涡一样搅动起来,越转越快。
就像是云在棉花糖机里搅拌。
空气里有一股能量逐渐在汇聚,爆破,汇聚,爆破……
唰。
一声似火柴点燃的声音响起,空气中被撕裂了一个黑暗的口子。
饕餮小腿儿一蹦钻了进去。
裂缝像是一张捕食到猎物的嘴,迅速闭合,消失不见。
白云飘飘,蓝天悠悠。
穿过裂缝之后,是一个布满星辰的世界。
不过眨眼,星辰消失,饕餮和白九到达另一个时空—天界。
饕餮落到一片云团上,它背上的毛球也跟着滚了下来,摔到云团中哎哟一声,扑起一阵云尘。
不像人间的云,一吹就散,天界的云有些可以结实得砸破脑袋。
毛球冒出了两个长长粉粉的耳朵,变成一个兔子模样,接着又幻化成一个一身月色霓裳、肤白如雪的女子。
她摸着脑袋,一双浅灰色、几近透明的眸子闪着泪花:“痛死我了!”
她站起来,刚走一步又摔倒。
云尘像是鹅毛般飘飘扬扬,粘在了女子海藻般的乌发上。
她扯了扯自己长裙:“完了,我穿不习惯这裙子了。”
她四处看了看,用目光将这个世界重新温习了一遍。
天界之中云雾缭绕,坐落着众多风格迥异的宫殿楼台,但是每个都相隔甚远,因为天界实在是太大了。
天界中的人都穿着人间古代的服饰,精美华贵。
为什么人间早已摒弃或者说过时了的风格天界却还在坚持?
她刚下凡时也疑惑过,再次归来,她却明白了。
天界与人间的生命诞生于同一个时期。
人间生命进化,朝代更迭,国家分合,科技和潮流也在不断发展变化之中。
而天界一直尚古,甚至偏爱原始的风格,因为天界的时间和生命是永恒的,这里没有发展之说,天界之人也不爱变化,但人间的生命是短暂的,他们不断发展、追求变化。
饕餮走到女子脚边蹭了蹭。
“主人,你在想什么?”
女子摇摇头。
她起身蹦了一下,饕餮只见她月色霓裳轻盈跃起却不见落下,转瞬变成了一件极为简单的吊带裙子,唯有一层月色还在,散发着毛茸茸的、柔白的光。
“主人,你穿不习惯也不用换一件这么凉爽的吧?”饕餮抹了抹鼻子。
她拍了下饕餮的头:“怎么又叫我主人了,在人间我以为你已经改过来了,叫我白九就好了。”
饕餮吸了吸鼻子:“再等一段时间,我再叫你名字。”
“等多久啊?”
“等到我化成人形。”
“为什么要等你化成人形才叫我的名字啊?”
饕餮望着白九,一双红宝石般的双眸熠熠生辉:“因为……”
白九突然趴下,按住饕餮一起躲在了云层里。
“天兵来了!”
饕餮撞了一脸坚硬的云,吃痛又不能发出声音,委屈得不行。
只见远处几个体格健硕,身形高大,穿着铠甲的天兵走过,冰冷的目光四处搜寻,然后又往更远处走去。
很显然是在抓“犯人”。
饕餮看向“犯人”:“为什么还要躲?咱们待会儿肯定会被抓的,主动被抓总比被动被抓好,少吃些苦头。”
白九的眼睛变得哀伤,望向远处:“我还放不下。”
饕餮叹息一声:“那就再看看朱小八吧,毕竟那个猪头能有现在这副人样怕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
饕餮凭空一抓,空气又裂了个巨大的口子。
白九玉指舞动,一丝莹白的微光从她的指尖流出,飞进裂缝里。
裂缝迅速被光芒填满,像是一面反光的镜子。
白九微微颤抖着,动了动薄唇,说出了那三个字,每一个字都令她心尖震颤。
“朱,小,八。”
光芒从中心开始出现一个圈荡漾开来,逐渐呈现出一个画面……
张度人靠着手术室外的墙,蹲在地上,沾满鲜血的双手抱头痛哭。
方天楚有些茫然地站旁边,看着张度人,沉默着。
突然,有几个警察快步走来。
为首的韩风正双眼通红,大力地将手铐铐在了方天楚的手上,咔嚓一声,就像是用斧头砍断了仇人的头,为兄弟报了仇。
方天楚像是幡然苏醒。
她厉声大喊:“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抓我?”
“方天楚女士,我是万得市刑警队的警察,你涉嫌两起杀人案,一起杀人未遂,现在我正式逮捕你,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韩风正脸部的肌肉激烈抽搐,几乎咬牙切齿。
方天楚剧烈挣扎,两个警察一起拖着歇斯底里的她离开。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蹲在地上的张度人:“爸爸,爸爸!爸爸你可以为我做证!我没杀人!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张度人捂住耳朵,泪水混合着血液,滴在医院洁白的地板上。
他没想到,这一声梦寐以求的呼唤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上沾着的,不仅仅是一条人命,还有,他女儿的一生。
“我错了……”
韩风正看着这个像孩子一样痛哭的中年男人,没有一丝同情,声音冷淡:“张度人先生,请你也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张度人扶着墙,缓缓地站起来,在墙上印出两个血手印,他跟在韩风正身后,每一步都如灌了铅般沉重。
张度人突然站住。
“能不能等一下,我想跟一个人说句话。”
韩风正沉默了会儿,点头。
韩风正跟在张度人身后,来到了一件病房前,只见张度人握紧了拳头,好一会儿才松开,敲了敲门。
高庄把门打开,看到脸上沾着血水的张度人着实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说话,又看到了他背后穿着警服的韩风正,就闭上了嘴。
只见张度人面如死灰,一步一步地走向朱小八。
朱小八的氧气罩已经摘下,正靠在病床上,突然看到张度人这副模样也是一惊,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张医生……你怎么了?”
张度人猛地跪下。
朱小八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张度人紧紧抓住了双手,湿润的血液沾到了朱小八苍白的手上。
张度人低着头,泣不成声:“对不起!”
“什么?”
张度人只颤抖着重复对不起三个字,将朱小八的手抓得生疼。
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浮上心头,朱小八拔掉手上的针头凑到张度人跟前,瞪大了双眼:“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张度人只不停地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高庄和韩风正马上过来把他们分开。
朱小八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的亲人早已离开,现在最重要的人……她看向高庄,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
但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她抓住张度人的肩膀:“你告诉我,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张度人缓缓抬头,对上朱小八的双眼,心中的歉意更深,艰难地说出话来:“白悟能……”
朱小八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男子,站在她家楼下,在细碎的树影中仰望着头,与她相视而笑……
但那张脸……是什么模样?她想不起来。
“白悟能怎么了?”
“死了。”
朱小八眨了眨眼。
高庄脸色骤变,抓起张度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韩风正的冷静重复:“白悟能刚刚死了。”
高庄的手一松,张度人瘫倒在地。
刚刚才见面,为什么突然就……
高庄很想再问,但想到朱小八,他还是先住了口。
朱小八却没有任何反应,静静地坐在床上,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小八,你没事吧?”高庄担忧地抓住朱小八的手,却见她只是眼神疑惑,却无难过。
“你……”
朱小八把脚伸下床,高庄马上来扶她。
“别去看。”
“为什么?”朱小八认真地看着高庄,“为什么白悟能死了,你们好像觉得我会最难过?”
高庄和张度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起来。
“既然如此,你们带我去看看他吧。”
当高庄把朱小八带到病房时,其他认识白悟能正在一边哭泣的护士和医生都主动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朱小八、高庄、韩风正和张度人。
朱小八慢慢地走向那具铺着白布的尸体,站在床边。
高庄紧跟在她身后,担心她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却没想到,朱小八十分镇定,伸出那只被张度人沾到了血水的手,慢慢地掀起白布。
这是一张俊秀的脸。
她试着把这张脸跟记忆里的人重合,却怎么也没办法合上。
白悟能这个名字她很熟悉,但是为什么又觉得那样陌生。
白悟能,普通得似乎只是三个汉字。
她努力地回忆过去关于白悟能的一幕幕,感到头疼欲裂,有许多关于他的记忆像是被切成碎片,被人扔在脑海里,她只看得见碎片却抓不住半点。
高庄看到朱小八一直不说话,担忧地唤了声:“小八。”
只见朱小八看着冰冷的尸体说:“你就是白悟能。”
高庄不知道她这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但认定朱小八是受到了刺激,以为她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事,紧跟在她身边。
却见朱小八缓缓站起,走到张度人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白悟能为什么会死?”
“是……方天楚杀的。”
“方天楚?她为什么要杀白悟能?”
“因为白悟能知道了真相。”
“什么真相?”
“当初,方天楚的未婚夫不是死于意外,是方天楚谋杀的。”
朱小八的平静反而让张度人更为害怕,这一系列的问题就像警察的例行询问,冷静无情。
张度人垂下头,声音哀恸:“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声音平静至极。
他们俱是一愣。
朱小八认真地看着张度人:“死的人是白悟能,你应该跟他道歉。”
她的神情是悲伤,但这悲伤的程度就像离开的只是一个人,一个不相关的人。
朱小八慢慢地走出病房。
看到这里,景象如水波泛起涟漪,逐渐消失。
饕餮发现白九迅速抹了下眼角。
“没想到我这么厉害,真让她忘了我。”白九笑起来。
饕餮又往空气一抓:“不可能。”
“为什么?”白九惊讶地看着饕餮又把人间的景象放出来。
“因为他是猪八戒。”
饕餮的莫名笃定让白九一怔,继续向那逐渐清晰的景象看去……
朱小八走到门口时,听到低声啜泣的张度人突然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朱小八浑身一颤,猛地转身跑到张度人面前,抓着他的衣服开始大力摇晃:“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个问题连续问了三遍,歇斯底里般。
之前果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高庄紧紧抱住了朱小八,在她耳边大声说:“因为白悟能是你爱的人。”
朱小八一下子安静下来,看向高庄:“谁说的?”
“你。”
朱小八一怔,步步后退。
我?是我说的?我曾爱过一个完全记不住的人?白悟能?
为什么高庄也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