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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细细地翻看,并没有回头,却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我将手里的茶盘摆在了会客桌上,在沙发上坐下,回道:“泡了一壶茶,特意拿上来给您尝尝。”
她没回话,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书放回书架,转过身,看着我。
“这茶,不是这么泡的。”她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客气,“不会,就不要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我拿茶水细细地润了一遍茶杯,点了点头,说:“劳您费心教过我一次。可惜,我性子糙,到现在也还是没学会。”
宋宜秋走到我对面的沙发旁,很优雅地坐了下来。
她不疾不徐,慢慢地开了口:“你还能记得我们上一次的谈话,看来,是都想起来了吗?或者我该说……”她目不斜视地看着我,“梁先生,是装不下去了吗?”
我笑了笑,并不想和她就这个问题解释什么。
“一年前,我曾给过你机会,看你也算是个命苦的孩子,我甚至愿意资助你一些钱,让你自己离开。可是你食言了,你并没有走。那么现在你主动来找我,难不成,是想好什么价码了?”
我将已经有些泛红的茶汤倒入了润好的杯中,这茶绽开之后煞是好看,上片白,下片黑,真就犹如月光照在茶牙上一般。
我盯着萦绕在这杯月色中的白烟出了会儿神,然后才抬眼回她:“我说过,我不要钱。”
宋宜秋冷哼了一声,“你把我儿子骗得团团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扮演林落,还不惜搞出个车祸失忆的戏码。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呢?”
“上一次……”我轻轻吹了吹指尖的茶汤,接着说,“我确实没有想好要什么。”所以被戳穿了之后,才会那么狼狈。
宋宜秋没有林染笙那么好骗,她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我是假的。
也许这就是一个母亲的直觉吧。在她扬言要拉着我去做鉴定的时候,我害怕了妥协了,向她坦白了一切。
我还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乞求过她的谅解。
她当时说,林落死了,作为母亲她不可能原谅我,但也确实不愿再看到另一个儿子继续自责伤心下去。她让我自己走,事后她会想办法去跟林染笙解释。
我信了,便和她约定,让她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一定会自己离开。
那半个月里,我日日都焦躁不安,我害怕听到林染笙喊我落落,害怕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再叫他哥。
我开始对着他的笑脸大吼大叫,我开始当着他的面抽烟,我像个青春期暴走的蠢货一样,每天都在找各种理由和他吵架。
我跟他说,我讨厌你。
我跟他说,我受不了你的洁癖,受不了你的强迫症,受不了和你住在一起,每天过着这种像神经病一样的生活。
我甚至还跟他说,就是因为你,才害我在外面流浪了那么多年,吃尽了苦头,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个野孩子。
我把最能戳穿他心窝子的话说了个遍。
最后我说,哥,我真的不想再做林落了。
他终于不理我了,不再对我笑了,也不再和我讲话,甚至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
就这样,到了我和宋宜秋约定的最后一天,我像个懦夫一样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了。
什么都没有拿,只偷偷带走了他的香水。
也没有留下任何合适的理由,就这么不负责任的,堆了满满一屋子的烂摊子,还有那份没来得及思索的爱恋的心绪。
离开家的第三天,我接到了林染笙的电话,我其实不该接的,可那天晚上太冷了,我突然就有点想他。
他的声音有些焦急,还带着一丝恳求,他说:“落落,是哥不好,回家吧。”
我果然是不该接的,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泛着雪白的光,像刀片一样,插进了我的眼睛里。
太疼了。
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没有这一刻来得这么让我痛不欲生。
我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咬出了血。咸腥恶臭的液体滚落喉底,将那一声呜咽压了下去。
最终,我张开了浸满鲜血的齿牙,恶狠狠地对他说:“林染笙,我不是林落,林落已经死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一个多月后,我出了车祸。
其实那真的是个意外,我不是在追什么野狗,那条高速路上根本就没有野狗。
我只是路过的时候在马路对面看到了林染笙的车子,那车被人追尾了,一头撞上了护栏。
我吓坏了,直愣愣地就朝对面冲了过去。
旁边疾驶而过的一辆小轿车来不及避让就把我撞飞了。
倒地之前,我还死死地盯着对面那辆被追尾的汽车。终于,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有些惊慌的人影。——是个身材矮小的女生。
我长出了口气,阖上眼趴在自己的血堆里,笑了。
原来,是认错了。幸好。幸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