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并没有谋逆、也没有叛君。
“大家都没事,就是最好的。”陆宜祯顿了顿,“不过,通州的知州,要怎么处置呢?”
隋意笑了笑:“那只有官家知道了。”
此时他们正站在下山的石梯边,而那六名黑衣人,早在任务完成后就隐去了身形。
难得没有第三个人。
陆宜祯蓦地感到有点局促,努力地想将身上的情怯感驱散。
“那个,那个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呀?意哥哥,你是给他们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吗?”
“也没什么。”隋意轻淡道,“不过是告诉他们,不得靠近祯儿妹妹一尺距离,否则,伸胳膊的卸胳膊、伸腿的卸腿罢了。”
小姑娘微微一滞,听到心底有嫩芽破土的声音。
“……为什么?”
“武人身上煞气重,恐他们惊扰到祯儿妹妹。”
“但我并不怕的。”
这句“不怕”,不知指的是黑衣,还是指的其他。
陆宜祯道:“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儿,意哥哥,我也成人了。有什么事情,你大可以当面同我说。”
就好比这回的闹剧,又好比,两年前做的离京的决定。
隋意静默少时。
“我只希望祯儿妹妹能一如从前,永远干净。”
“意哥哥,你小看我。或许,我与你想象的并不一样呢?”
明亮的日斑筛了小姑娘满身。
“一滴墨,滴到了一杯水里,当然会将它染黑,但倘若是一池水、一片海呢?”
仿似没料到小姑娘能给出这么个比喻,隋意微怔了怔,随即,桃花眼端视着她:“祯儿妹妹可以做一池水、一片海?”
“现在或许还不太行。”陆宜祯伸手攥他袖子,信誓旦旦地保证,“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隋意忽而笑了。
梨涡显着、语调温柔:“好,我信祯儿妹妹。”
小姑娘的眼眸直视着他,心跳倏然间漏了一拍。
“意哥哥……”
“嗯?”
“我,我有些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后,小姑娘仿佛有点不太好意思,面颊渐渐腾起红晕。但她没有回避,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少年人的眼。
好像要叫他看清楚自己心里所有的认真似的。
隋意眼睫颤了颤,眼底浮起浅浅的讶色。
但这丝惊讶很快便被幽邃所抚平。深色的瞳仁似古潭般茫茫不见底。
陆宜祯掌心已紧张地冒出汗了,但她没有松开攥着小世子袖口的手。
就如同一次最简单的告白一样,她深吸口气,说:“这并不是儿戏,我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那……”
“意哥哥,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不是对妹妹的那种?”
这坦诚真率的目光几乎叫人无所遁形。
隋意久久地不语,桃花眼里揉进了一层雾气,神色被掩着,难以分明。
“我不知道。”
他说。
……
隋意是生平第一次辨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对任何人,喜恶都有可以衡量的余地,可对于陆家小姑娘,轻飘飘的字词却并不能足以形容。
他一定是喜欢她的。
所以年少时放任她走近自己,到后来,护着她、宠着她已成了习惯。
但也许是喜欢与喜欢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他竟难以很好地明晰出这喜欢究竟到了哪一步。
小姑娘的心意,隋意早前就知道了的。
那日在奉山顶的桃林中,他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故意靠近她。
可这靠近,并没有令他得到一个明白的答案:
他不会心跳加速、亦不会神思恍惚,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潺潺如流水般的舒适与安悦——这与他所见过的所有陷入情网的人的表现,都相去甚远。
心绪纷乱之下,又故意打断了她。
想要冷静,所以躲避她、疏远她,那些她以为的旁人在场的巧合,大约有七八分都是他不着痕迹的安排。
——倘若小姑娘知道了这几日的事,是这般的九曲回肠,定是要骂他“可恶”的。
……
隋意抬指叩响了屋门。
萧还慎已离开了,屋中木椅上,只坐着奉山的山长。他开了一坛酒,就放在中央的待客桌上,醇香的酒气溢满了整个屋子。
“冯老先生。”
隋意朝他行了个揖礼。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冯山长一面倒酒,一面诧异地瞥他。
“你家那妹妹呢?”
“她已经回东厢房去了。”
山长了然地颔首,抬手请他入座,又为他倒了一盏酒。
隋意捏起酒杯,放到鼻尖下闻了闻,小饮一口,将它搁下了。
山长:“你仿佛有话要说?”
“老先生,您两头戏耍人的作为,并不太厚道。”隋意道,“此事,祯儿妹妹不该被卷进来的。”
山长低低笑了两声,捻着胡须。
“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对陆家那小姑娘好?你怎么不问问她的想法呢?”
隋意便蓦地记起小姑娘那个“一池水、一片海”的比喻。
沉默了。
“我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不过我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