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已经过了大半,整个天空阴雨绵绵,但这样的日子毕竟还是有些短,因为这种天气的到来就意味着再过不了几天就开始飘起了雪花。整个祁尧村是很寂静的。不过在张三奇眼里觉得这是很正常的,谁傻呀,往日里都在太阳底下沟子撅起来劳作半年,在这样的季节里头还跑出来乱转。尤其是一些老婆娘们坐在热炕头上喧喤,家里的老男人们要么在火盆里点上火架上蛐蛐罐喝茶,要么侧身半躺在炕边抽着水烟,那动作,叫一个悠闲;那滋味,叫一个舒服。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三奇两口子就开始受罪,他们是没那个福分的,享不了清福,好像这两口子天生就是受罪的命。
就在前些天,三奇经过一番的努力,终于使一家五口团聚,他不再住那间已经破烂不堪的窑洞,而是给家人租了杨书记家的一间土房,大概30平米,让两个前辈住,而他们两口子却住在了窑洞,如果母亲孙氏问起来,他就说自己到了一家餐馆打零工,那里管住管吃,让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妹妹英丽在城里上高三,她在学校公寓,不再为妹妹的住所而在动心思。两口子安顿好他们以后,两人赶着一匹刚从隔利沟王二家买的骡子,很贵的,三千多块钱呢。他刚来就打算买牲口种地,因为他注定就是一个很地道的庄稼人。雨还是没有停止脚步,星星点点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一阵的爽快不是用笔墨能够说得清的。为了找到家人,小两口连那孔破窑洞都没有进去。在这之后,他让阿润骑着皮毛油光闪闪的骡子,自己牵着缰绳渐渐地加大步伐,嘴里还哼着小曲,走着走着,他的脚步便成了进行曲的伴舞。也不过如此,他的心里依然急如火焚。偶尔吹过的风将他沾有尘土的衣衫撩起,就像一个变态一样,没有人可以组织风的狂荡。因为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能再散步了,可风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呀!
两口子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在邻村找到了一家人,就在隔利沟中庄三社的亲戚吴婆子家,吴婆子是四妈的亲妈,正因为她在整个村子名气很大,导致这样的原因发生就是嘴有点八卦,一个中年妇女,整天没有正经八百过日子的概念,而是不停地西家唱东家短,所以让整个村子人都很反感。她那张嘴一天尽说些有的没的。她姓吴,所以就叫她吴婆子(巫婆子)。
三奇想:是这,你看常年呆在这里肯定不合适,但有一点我就搞不明白,你们为甚就要离开家呢?我又给你们没有说过我出去再也回不来这样的话呀?唉,你们哪,一家老小真会稀腾人啊。杨书记那样的哈怂一样折腾一下就够了,就连每天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人都这样!他走在路上还是在不停的嘟囔着,在骡子偶尔发出的“呼呼”声之外,他觉得是一种对他的嘲笑,时不时的扬起鞭杆就往发亮的身上放,直到停下来,等他老婆下来之后,骡子身上又一股一股的条纹,看起来还真不轻呢。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板着脸,母亲孙氏骑在骡子的背上,看起来还真有点不稳当,父亲海田拿着行李走在后面,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权势对妇女们的谦让,而是母亲真的有病而不能长途跋涉。虽说村子离这里不远,但对于一个有风湿病的人来讲,就是十米的距离都让她走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雨的脚步已经慢慢停了下来,路边老榆树的叶子已经被雨水刷洗干净,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苦难即将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两口子已经到了半路,在回家的路上小两口都没有骑骡子,因为在一个村子,骑骡子实在是没有必要。三奇在不停的卷着旱烟棒子,偶尔会走过来一两个跟他们年龄相仿且职业一致的农民,他们都是农民,他们的职业仍然是农民。在这个时候,倘若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那么你可以穿着一身被补丁缀满的裆裆裤和涤子布料缝制的半袖,然后在烈日下扣上一个草帽,手里提着镰刀去到很远很陡的地里收麦子,或许你的人生会得到进一步的转变,且精彩至极。
在这个时候,三奇又重新回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虽然如此,他的生活还是得不到改善,毕竟他的身份是一个还不算正规的庄稼人。阿润站在一旁,他已然知道阿润心里并不好受,当初跟他结婚是不是一时的冲动或者说只为了摆脱以前的回忆?在这个时候,他有着潮水般的怀疑,且这种怀疑最后过渡到冲她发脾气。在以前,他对阿润是格外的好,而这种好不是每一位合格的男人能够做得到的,但是他做到了。幸好她是一个啥也不懂得来自西方的女子,不然他不但会遭到娘家人的袭击,还会被娘家整个亲戚们的歧视。幸亏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牵挂并且离过婚的人。他卷着旱烟心里尽想着这些个不着六的东西。
“是不是该吃饭了?”阿润脱掉滴水的雨衣,搭在一把破椅子上。
“你看不见吗?这么个情况怎么吃?连一个饭碗都没有,怎么吃呢吗?”他的喊叫与埋怨让阿润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的脾气会变得如此刚烈,不!这不是真的!她在心里不断的呐喊。唉,这的确不是真的,但事实已经摆在了她面前,她不得不承认丈夫的确变了。且变得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阿润坐在长凳上,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她是绝对辩不过丈夫的。且她的辩弄只能让形势得到进一步的恶化。
哎呀,我的三奇呀,我不想让你这样对待任何一件事情,你是否能够做到?秋天里还是混杂着没有过去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还是那般的无情,这是一个没有年景的季节。很显然,这是一个例外。
她还是坐在杏木桩上等候,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孙艳的离去让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你看这……在这个时候,她非常的理解丈夫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每一个正常人无法改变的本能。
回子沟的水依然在细流,水声是意想不到的缠绵,他知道,这是风和土的情意,但却不能够彼此很好地表达出来。水还是在羞涩的流向另一条小溪。
在这个地方存在着一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景象,然而在阿润眼里却成了常事,对于这个事情,他并不感到惊讶,而是和之前一个样子。他不敢去想这里的一切。自从孙艳走后,她对丈夫有一种反常的温情和百般理解。我的丈夫,你怎么还不回家呀?你的吉米饿了。她还是在不停的念叨着三奇,对于张三奇来说,却是一种很不自然的献殷勤,但这个词语用到一个女人身上,的确有些不妥。他是一个非常讲原则的人。对于他来说,原则比什么都重要。而在此刻,对于老婆的这种缠绵,他的确有点接受不了。哎呀!孙艳!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呀?我已经结婚了,你不敢在纠缠我了。这样对咱俩都有好处呢。
蓦地,她眼睛一亮,在离这还不五公里的山坡上看见一个人的身影,肩上驮着两袋东西,正一瘸一拐的往回家的路上赶呢。她也许知道这是丈夫。不过在这个时候哪怕是认不出也不能全怪阿润没心计,毕竟已经是黄昏了嘛。
窑顶外面的草丛里发出“嘶嘶”的蟋蟀清脆的鸣叫。从东面跑来一个圆头的娃娃,白白的脸蛋,没有一点点的头发,谁都能够看得出,这是一位姑娘,是一位将要出嫁的姑娘,蓝天的碧空母亲正为她梳妆打扮,羞涩的转着头颅扭着腰。不到一会儿,她身上是金黄色的旗袍,打着灯笼,为夜行的路人照路。丈夫的回来让她感到非常的意外。她不再是平平常常的,而是跑过去用两只脏手紧紧地抱住三奇的腰部,哭喊起来。
在这个时候,丈夫的确累了,她不敢再为他加重担子了。因为在他心里还是有孙艳的存在。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之前的一切,对于这一点,她比谁都敏感。夜幕完全的降临了,封住了整个村子。
“你怎么了?这么晚才回家?”妻子的语言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看来她确实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已经累得不能够用语言来表述。此刻,她的鼻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这味道,是一种莫名的酸,是一个罕见的物----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用餐了呀。这大概不是一个正常人所具有的生活吧。
“你饿了,我知道你饿了。做饭,做……”他晕倒了,在窑的门口他晕倒了,阿润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对于这一点,她完全的知道丈夫的心里,这一次的晕倒,完全取决于他体质的好坏,是一种躯体与精神上的再次崩溃!
雨还是没有停,尽管天是晴朗的,这种晴朗,不是一种完美。而是还完全的存在着夏天的阴影久久不能够退却。或许这个秋天里的杂质会停留到永远。
秋分前后,张三奇已经找到了创业的门道,他不再像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事干。整天在外面瞎转。而在这个时候,一个他连做梦都没想到的消息涌进了他正在沉睡的耳蜗----孙艳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离开人世。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件事情的发生,没有人可以知道或者说所有的人都不想去知道这件事情。这让轰轰蒙蒙的万物立刻变得沉重起来。我曾经的艳儿,你为什么走了另外一个世界啊?你是否知道,我连见上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和孙艳彻底的永别让他好几天沉睡而不能起来。这是他所犯下的罪,这世间并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命运的挑衅让所有人得不到如愿以偿。这将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
亲爱的艳儿,等等我,你让我好坏也见上一面。为什么不给我时间?----万物肃静!
三奇痛彻心扉,更让他痛苦的是眼泪是绝对让阿润不能够看见的,在这个夜晚,他没有和阿润盖一床被子,在无数个夜里的亲密今天却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的心在剧烈的喊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他安慰,而这个安慰的人,更不能是阿润。但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晚你怎么了?哭啥?”妻子从朦胧中睁开眼睛,拖着蓬乱的头发转过身去。
他没有回答妻子的话,长吁了一口气后蒙上了被子。而在这个夜晚,他再也没有睡着,因为睡意离他相差甚远。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与和命运的挑战。和她诀别了,真的诀别了,再也永远见不到她了,她不可能再向我跑来借书了,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
孙艳,我很想你,在这个夜里我真的好想和你拉拉话,你愿意吗?不光是我,我的妻子也很想你,她还不知道你嘢!我知道,你是不会和我聊天的,你不愿意打扰我是吗?那么,请告诉我你的根据地,至少让我在想你的时候可以知道对着哪个方向!三奇的心如千刀万剐,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永远不会相信。因为在他心里孙艳天生就是天使的化身。在这个夜里,他真的失眠了,彻夜无眠呀!
他听见外面沥沥的雨声,猫头鹰瘆人的鸣笛,村里哈巴狗的狂吠声,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为她送行。唉,她走了,真的走了,没想到这次的借书换来的却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