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城楼自前朝改建之后,拔高了许多,也更加稳固了。
我俯眼望去,只见陈絜容只身素服,站在马车边上,拉车的是一匹老马,皮毛都没了光泽。宫中的人向来最会攀高踩低,她失宠已久,如今又是远离宫城,那些奴才们自然不会好好服侍。
她久久没有上车,凝望着宫门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什么。
许久以后,她看向我的方向,看到了我,我勾起嘴角。只一眼,她便面无表情,转身离去,风吹起衣裙,决然的背影如此单薄。
她大概恨极我吧,抢走了她的男人,抢走她的儿子,如今连她的自由都要剥夺。
依稀记得那年春日,桃花树下,二人闺中密语。她脸色潮红,伏在我心头说道:“我看过了,他,惊为天人!”
彼时她刚刚被指婚给还是皇子的子荣,在一次宴会上,她调皮地去偷眼未婚夫的模样,少女的心思就像熟透的石榴果一样,掩藏不住。
我打趣她,“哟!看来你这小蹄子也是收了心性,一心一意地侍候夫君了。”
“就你贫嘴!”
她素来是端庄清秀的名门闺秀,稳重自持,婚后,自然也是夫唱妇随,美满如意。我想,如果没有我的话,她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她怀孕了,我去王府看她。她说她想吃院子里的青梅果,要那种半生不熟的那种,才够酸甜,奴才们都体会不到她的心思,摘来的青梅果不是太生就是太熟。
彼时我还是顽皮的小女孩,便悄悄爬上树给她摘去。她闻讯而来,哭笑不得,“你快下来!千金闺秀的,这样成何体统?”
她不来还好,她一出声,我看向她,脚下踩空,直直摔了下去。
一个白色身影横空而来,稳稳地接住我。我在天旋地转,惊心动魄之中看着他,终于知道了陈絜容说的“惊为天人”是什么意思了。
“本王冒犯了,请问这位是?”
我心头乱跳,陈絜容赶紧过来给我解围,“殿下,这是我妹妹,萧大人的女儿。”
他微微一笑,有如光风霁月,“萧小姐……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我……我……”一向口齿伶俐的我竟然在那时说不出话来。满院子人声宴语,而我的眼中只有他的浅浅笑意。
十几年没有动过的心思,蓦然之间被撬开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去上下朝的路上,有一片竹林。我穿着一身白衣胜雪,梳着典雅的发髻,在林中抚弦弄琴,翩翩起舞,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他受命监察黄河流域建立水坝的时候,我专门去看了关于这方面所有的书籍,熬夜挑灯,一点点写下自己的心得。然后故作不经意地交给他,并且不经意地透露这是我写的,看着他惊艳的眼神,我十分得意。
七夕夜,他在外地忙于公务,我特意过去,陪他走街逛巷,猜灯谜,享受着寻常夫妻间的情趣。
路边的小贩很热情,“这位相公,给你家娘子买个同心结吧,你们夫妻二人一定会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我故作急的发羞,呵斥他,“谁是他娘子!”
转身,跑了。他追上我,把同心结放在我手上,认真地看着我,“从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被你吸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会爬树的大家闺秀,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落入凡间的谪仙人。你若愿意,我便娶你。”
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了。
我已经无法思考,我答应他以后我跟陈絜容之间会不会走向决裂?我只知道,我非答应他不可!
三个月间,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我虽然是侧妃,但是他却以正妃之礼相待。
新婚之日,子荣在外厅陪伴宾客,陈絜容来到我的院子,吩咐下人给我倒上合卺酒。
“姐姐?”
她的声音淡淡的,“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城楼上的风沙很大,吹迷了眼睛,微微刺痛。城楼下,孤山日斜,老马步重。
往事历历在目,在我心中波涛汹涌,然而我却不曾后悔过。若能重来一次,我依然如此。
轻屏给我披上狐裘,我淡淡地收回目光,对吴海英道:“给她换一匹马吧。”
次日,我召了赵轻丞进宫商量边防之事。
赵轻丞是我身边侍女轻屏的兄长,在朝中任职正五品盐运史。按理说,他是没资格参与边防之事的,但是如今朝中老臣为中流砥柱,难免倚老卖老,臣大欺主。
所以我决定提拔一批自己的心腹。
赵轻丞着一身简装进宫,对外只说是探视妹妹。
“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本就不是朝堂之上,你我之间,还需要那些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