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眼先生一口气讲了这许多往事，不禁口干舌燥。

    徒弟一看，连忙去捧了一捧甘冽的涧水，喂师父喝下。看他精神似乎比平时更好些了。徒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知道师父已近油尽灯枯，此时便是回光返照了。又想到师父在沈家这些年，与畜生同吃同住，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的最后一点心愿，恐怕就是将所有的事情交代给自己了。因此当先生再次开口讲述时，也并未阻拦。只是双手紧紧贴住师父膝盖，将自身热量度过去，让他不至于因寒冷而过于痛苦。

    龚宗恺自洛阳回乡之后，便潜心钻研《管玄经》，后来成为方圆数百里最富盛名的道术大师，鬼眼先生之名，远近皆知。当地官员家中有丧葬之事，都派车轿来接他前去主持法事，更有许多远方客人慕名而来，向他讨教阴阳之术。于不惑之年开馆收徒，欲在诸弟子之中，择一人继承自己衣钵。有一年冬天，冰冻三尺。他早起开门，发现门外有一弃婴，被包在襁褓之内放在自家门前。他心想会不会冻死了？结果抱回家一看，这婴儿面色红润，兀自熟睡未醒。襁褓中塞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以及两个大字“路生”。不知道是孩子本姓路，还是他母亲在路途中产下了他，从此先生便以“路生”之名来称呼他。这便是眼前这个他最喜爱的小徒弟了。

    路生以前也曾听师父告知过自己的身世，然而此时与师父身处绝境之中，听师父再次说起，言语之中，似乎是在做临终诀别之意，不禁心里更加悲痛，喉中梗塞，泣不成声。

    自从在龙门石窟发现这本《管玄经》，鬼眼先生便视为至宝，一直将其贴身保管，从未示人。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拿出来研读。一方面因为自己尚未完全参透，怕引起外人觊觎；另一方面，他想等到众弟子学成之后，派他们出去历练一番，看看谁的成就最大，然后授以这件镇馆之宝。

    五年前，他将所有弟子打发出去之后，心无旁骛。整日在家修习《管玄经》。某一日，翻到其中一页，只见上面绘制着数十条山脉河流，初看似乎杂乱无章，待他细细一看，页边标注着一排小字：“天道无常，水火相煎。世间神器，南北交执。”看到这里，一到灵光从脑中闪过，兴奋地跳了起来。

    徒弟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管玄经》师父已看了无数遍，如何这次看到，竟如此兴奋？”

    先生反问道：“你认为我大清风水的源头在哪里？”

    路生答道：“大清自太祖努尔哈赤在长白山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此后历三世方才定鼎中原，我大清国风水的源头自然是在长白山。”

    鬼眼先生道：“你说的不错。你将来的成就，一定会在我之上。”接着又道：“我大清的龙脉的是在长白山不假。然而，大清国乃是番邦入主中原，算不得华夏之君。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地生五谷，人分九种。然而每个民族都有着自己的龙脉。匈奴人信仰昆仑神，其龙脉便是昆仑山。蒙古人的龙脉为阴山。女真人发迹于白山黑水之间，其龙脉自然便是长白山。而我华夏民族发祥之地乃是黄河与长江流域。横亘在这两大流域之间的，便是秦岭。因此，秦岭才是我华夏民族的龙脉！”

    路生一听，恍然大悟。鬼眼先生又说道：“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渐渐形成道统。魏晋南北朝时期，国家分崩离析，然而只要道统在南方，南方即为正朔，道统在北方，北方即为正统。北宋建都开封，北方是为正统；南宋偏安于江浙，也是为正统；元祚虽短，因天下是大一统之势，故此也是正统；明朝朱洪武起兵于江淮，由南至北，恢复汉祚，更是正统；满清入关之后，天下归心，也便是正统了。这一南一北，相互交替，非为巧合，实则天下大势也！如今满清历经长毛与拳团之乱，早已气数殆尽，苟延残喘而已。满清是夷狄政权，如今代满清者，必南人也！从五行的属性上看，南方属火，北方属水。这就是管玄经中所说的“天道无常，水火相煎。世间神器，南北交执”的真正意义。画面上虽是山川河流，然而祖师爷实际上是从地脉走势上总结出了朝代更替、江山易手的规律。”

    “我当日拿到这《管玄经》上的批注，再纵观天下大势，便有了为我民族苍生，寻找颠覆满清之人的想法。然而为师也有私心，妄想效法姚广孝协助燕王夺嫡，寻得举鼎之人，便可作为帝师，流芳千古。我沿着秦岭南支的伏牛山，到了湖北郧县。然后再上神龙架，循着大巴山龙骨，历时三年，终于找到这款秦岭南支与大巴山的交汇之处，‘天狗吃月’与‘紫金盘棺’同处一地的绝佳龙穴。”

    路生听得如痴如醉，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么说，我破坏了沈家风水，是违背了天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