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老太太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经常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所以每次乔千岩出门办事,都会把手机系在奶奶的腰上,隔一阵给她打个电话。乔奶奶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加上洛江本地人说的都是少数民族的方言,她听不懂。所以她一般不会出客栈。
邢琛和父母吃过早饭便沿着街道往古城遗址的方向走,乔千岩骑着电动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邢琛不经意间看到了乔千岩的侧脸,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怎么……这两天总像是见到了他。
邢琛又摇摇头,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人,现在应该是个呼风唤雨的青年才俊了,怎么会在这偏远的小城里开一家小客栈?
邢琛一路的游玩都显得心不在焉,邢母以为他累了,在景区吃过午饭后便提议回客栈休息,晚上再出来玩。
一行人回到客栈,邢琛踩过那段鹅卵石时心跳突然很厉害,他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他这些年摸爬滚打,练就一副铜皮铁骨,加上混迹官场不能暴露什么众所周知的爱好,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悸动的感觉了。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回溯起来,上一次也是因为乔千岩。
邢琛走进院落,先是闻到一股油漆味,接着看到正蹲在院子中间给秋千刷油漆的乔千岩。
昨晚他没有看清楚,此刻乔千岩整个人站在日光下,从头发到脚踝,都清晰可见。邢琛眯起眼,甚至能看到乔千岩手腕处的血管。
邢琛走到秋千旁边,下意识要开口叫“乔千岩”三个字,嘴巴还未出声就觉得这样太奇怪,所以换了句家常的话:“老板,在忙呢?”
乔千岩放下刷子直起身,看着邢琛微笑道:“给家具刷刷漆。”
乔千岩眼睛的线条舒展流畅,他如果笑起来,眼尾就会微微上扬,波光潋滟,整张脸显得十分生动。
邢琛记忆里的脸与此刻面前的人重叠,他无法确定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模糊,还是眼前的人变了。这笑容让他面熟,可又十分陌生。
到底哪里不一样?
乔千岩五官气质没有变化,依然是走哪都能吸引视线的底子,只是……眼神似乎不一样了,从前他笑起来眼珠子亮的惊人,现在却像是镀上一层雾,有点平淡和疲惫。
乔千岩见对方盯着自己看,偏转视线弯下腰继续刷漆。
邢母见儿子站在那里出神,大声唤道:“阿琛,我们先上去了啊。”
邢琛回过神来,也跟在父母后面上楼。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无比熟练的输入一个网址,手指在敲回车键的时候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啪一声敲了下去。
这个网址是他大学的论坛,他离开那个城市后就再也没进过论坛,如今打开发现不少界面都改版,找起东西来需要挨个点开看看。
他输入乔千岩的名字,点击搜索框,下面随之近百页的资源和帖子,这个数据几年前无人可战,现在也没有人能超越。邢琛随便一扫,时间最近的帖子发布于一个月前,一位校友在问乔千岩如今的去向,回帖人均表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人名了。
邢琛按照回帖数重新排列页面,找到当初让乔千岩一夜成名的视频贴,帖子记录了乔千岩大二参加的“春桥杯”大学生辩论赛,整个赛程共六场比赛,他带领同学一路过关斩将,最终顺利夺冠。原本赛程录像只是在乔千岩所在的商学院传播,后来被人上传至论坛,很快全面扩散,一夜之间,乔千岩成了学校的名人。
如果乔千岩长相普通,如果他性格温吞,如果他后续没有持续出类拔萃,这个视频的热度也只会延续短短几天,不会成为后来无数新认识乔千岩的校友们挖坑回顾的宝藏。
邢琛当时是大学所在街道办的主任,辩论赛是市宣传部联合高校举办的活动,他作为校友,被领导派去统筹现场。所以从乔千岩第一场露面到最后夺冠,邢琛全程都在现场观看。
邢琛鼠标停在帖子标题上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下定决心远离,后来又是如何忘记。这几年他的生活里没有乔千岩这个名字,似乎并没有太大影响,他在按照最初的理想走一条符合父母期待的路,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邢琛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但是出身官僚家庭,父母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无法坦然出柜。也曾谈过几次恋爱,后来回想起来更多的是身体的冲动,一分手便把对方忘个干净。二十七那年,他第一次见到乔千岩,摧枯拉朽,魂牵梦萦,这些听起来无比抽象的词汇,那时的他都懂了。
后来,他的位置越走越高,精力都花在工作上,偶尔遇到一两个入了他的眼的男孩,便留在身边几天。可那些男孩子于他来说就像路过商店偶然相中的装饰品,买的时候就是随性而为,买到手之后就忘到一边了。从政的人都有些信命,人不可能处处都如意,邢琛事业上春风得意,他便知道自己不会有圆满的家庭了。这些年他平步青云,忙忙碌碌,几乎忘记了乔千岩。
可他同样也忘记了什么是心动。
他了解自己,只要再次点开视频,当初他是怎样一见钟情的,现在依然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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