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琛:“我记得你说过是因为两年前生了场病。”
“对。”乔千岩垂着眸子,缓缓道:“那时候我妈去世,我忙她的后事,忙完后就病了,病了很久,是奶奶一直照顾我。”
邢琛:“你爸呢?”
乔千岩往嘴里送了一勺粥,全部吞下去后才道:“我爸……叫乔毅然。”
邢琛愣了一下,他与乔千岩认识这么久,从没听乔千岩提过自己的父亲,所以刚才听他提去世的母亲,才顺口一问。没想到竟然是乔毅然。
邢琛:“不好意思,我……”
乔千岩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两人吃完饭,乔千岩觉得房间里有些憋闷,便去阳台的小茶几旁泡茶。
邢琛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洗杯子泡茶,品过一杯后,乔千岩摇头否认自己的手艺,将茶壶递给邢琛:“还是你来泡吧。”
阳台昏黄的灯没有房间里的明亮,但在深夜倒让人视觉上更舒服。热水冲泡时蒸腾而起的水雾,将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笼罩得模糊。
邢琛:“我之前总觉得如果奶奶去世了,对你来说会是一件非常致命的事情。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
乔千岩轻轻晃动手里的小茶杯,轻声道:“我跟奶奶,是这两年才亲近一点。以前她在老家,我们并不常见。”
邢琛:“你父亲入狱,母亲又去世,所以你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你说的对。”乔千岩深深叹了口气道,“人嘛,总得有个牵挂才能活下去,我和奶奶就是互相做支撑吧。”
两人虽然距离很近,但邢琛第一次感觉到对方的陌生,他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他记忆里的乔千岩会这样疲倦地说出“活下去”三个字。
仿佛生命是一种煎熬,需要忍耐着、维持着过完全程。
“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要离开安城,不是我选择了洛江,那奶奶就不会去世。”乔千岩唇边有一抹苦笑,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底,是我害了她。”
邢琛啧了一声:“我以为现在没人会迷信了。”
乔千岩:“你觉得是迷信,换种说法就是因果论。”
邢琛不以为然:“如果这种纯属巧合的事情也能称得上因果论,这个世界可就乱了。比如我自己,假如明天我出车祸了,你说我是该怪自己开车不小心,还是该怪高速路护栏太低,甚至是该怪今天奶奶去世我没休息好?”
邢琛停顿几秒,看着乔千岩道:“又或者是……”
乔千岩指着自己:“怪我?”
邢琛默认。
乔千岩:“……”
邢琛:“你看,这样一算,你又背了一条人命。要是把你过往二十几年都算算,搞不好能串出一堆意外,那你岂不是罪孽深重?”
乔千岩撇嘴:“强词夺理。”
邢琛:“你知道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乔千岩的情绪比邢琛预想的要淡然许多,似乎所有的感情都在今天白天的静坐中整理好并封藏起来。也是了,邢琛总是无意识地把乔千岩还当做那个二十岁的情绪外放的年轻人,大哭大闹亦或是崩溃绝食之类的行为,现在的乔千岩是做不出来了。
到了凌晨,乔千岩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邢琛将他抱进卧室,自己本打算去睡客厅沙发,可低头看见乔千岩紧锁的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床把人抱进怀里,揉着他的额头,直到乔千岩放松下来才帮他盖好被子出了卧室。
乔千岩睡睡醒醒,一会儿像听见奶奶叫他起床,一会儿又像听见母亲说话的声音,他想回答,却又听不见声音了,紧接着就感觉自己又走入一团迷雾中,阴冷、黑暗、无边无际。
邢琛刚才出卧室时特意将门虚掩,他躺在沙发上没睡一会儿,就听见乔千岩不断翻身的动静,连忙起身去卧室看情况。
乔千岩将被子都卷在怀里扯来扯去,整个人都快被被子给缠住了。
邢琛弯腰扯他被子,轻声哄他:“千岩,松手。”
可乔千岩听不见。
邢琛索性爬上床,手腕稍微使劲把乔千岩怀里的被子扯出来,然后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圈到自己怀中,拍着他的后背道:“别怕……”
邢琛一边轻轻拍他后背,一边吻他额头,小声地安抚他,许久之后,乔千岩才贴住他不动了。邢琛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人,突然有点想笑,怎么自己像是在哄儿子。
乔千岩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天刚蒙蒙亮就醒了,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邢琛布着胡茬的下巴,晕晕乎乎地眨眨眼,意识清醒一点后从邢琛怀里挣脱出来,一下地就是一阵晕眩。他记得自己昨晚做过的梦,也隐约记得邢琛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他的身体无比诚实,一旦情绪差,身体立刻不舒服。
乔千岩扶着墙壁走出去,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下去,身体才感觉没那么沉。
乔千岩翻出温度计量体温,顺便从冰箱里翻出前天买的面包和牛奶,准备做早餐。他昨晚靠在阳台睡着,连澡都没洗,发现自己没发烧后,就去浴室放热水洗澡。
乔千岩脑袋昏沉,做事情丢三落四,被水淋湿一半身体才想起忘拿干毛巾进来。浴室的暖灯几年不用,现在制暖效果不好,乔千岩索性站到淋浴下面速战速决。没有干毛巾,他便只裹着睡袍出浴室,一路快走去卧室翻衣服。
邢琛半睁开眼看弯腰翻衣柜的乔千岩。乔千岩背对着他,睡袍只到小腿肚,半截白皙清瘦的小腿露在外面,有水珠顺着小腿滑到脚踝处。邢琛突然觉得口燥,视线在乔千岩湿润的后颈和泛红的脚后跟之间徘徊,一直看着乔千岩拿衣服出了卧室。邢琛睡意全无,从床上跳起后走到厨房,快速对乔千岩道:“千岩,今天我不陪你了。我现在要回家拿点资料,然后直接去十八里乡。”
乔千岩正在做早饭,见状道:“这么着急?不吃点东西再走吗?”
邢琛已经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不吃了,时间来不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乔千岩:“你万事注意,有任何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乔千岩看着他一阵风似的消失于门外,楞了几秒才重新回到厨房继续热牛奶。
邢琛一路快步下楼梯,坐进车里才靠着椅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好像很多年,没有这种急不可耐的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