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卷一):(4)(第2页)
北方人到来时,我正在营门附近,于是帮忙转动绞盘,升起闸门。我一点不觉得骄傲。没有我的默许,市政官也许永远不会遭到背叛。
使节接管了营堡。佣兵团开始撤离。此时大约凌晨三点,街上空无一人。
我们往黎明门前进,行到三分之二处团长下令止步。几位队长把还有战斗力的人都集合起来,剩下的伙计守在车队周围。
团长带领我们沿古国大道北行。绿玉城历任君主喜欢在此纪念自己和他们的辉煌胜利,这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纪念碑,就连他们喜爱的马匹、角斗士和男女爱人都位列其间。
队伍还没走到垃圾门,我就有种不祥预感。等我们进入演武场,不安变成猜疑,进而化作严酷事实。垃圾门附近除了钢叉兵营,什么都没有。
团长并未下达明确指示,但我们进入钢叉兵营的营盘后,所有人都明白此行目的。
城邦卫戍部队纪律松懈如常。营盘大门敞开,唯一的哨兵正呼呼酣睡。我们大模大样地闯了进去。团长开始分派任务。
此处尚有五六千兵马。他们的军官多少整顿了纪律,并诱使士兵把武器放回了装备库。从古至今,绿玉城的将领只在战争前夜才会把武器发到士兵手中。
三个连队直接进入兵营,屠杀睡梦中的士卒。其余连队在营盘后门建起拦截阵地。
等到天光破晓,团长才决定收手。我们迅速撤退,追上行李车队。所有人都觉得心满意足。
用不着说,佣兵团没有受到追袭。同样无人围攻我们设在惨痛岬的营地。这正是此次行动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释放压抑数年的怒气。
老艾和我站在海岬尽头,看着远方海面上的午后艳阳在一团暴雨云周围玩耍。那朵云彩刚到这边转了一圈,用冰冷的大雨把营地浇个透心凉,然后重又跑回海面上去。天色很美,虽然算不上色彩缤纷。
老艾最近不爱吭声。“老艾,愁什么呢?”暴风雨钻到太阳前头,给海面笼上一层铅灰色。我想,不知凉风是否吹到了绿玉城。
“你八成能猜出来,碎嘴。”
“我八成能猜出来。”纸塔。钢叉兵营。我们对契约的无耻背叛。“你觉得那边该是个什么样子,大海北方?”
“你觉得黑巫师真会来接咱们?”
“他会来的,老艾。他只是正忙着让那些傀儡按自己的调子跳舞。”想要驯服一座疯狂的城邦,谁不得这么干?
“嗯,”然后是,“看那边。”
一群鲸鱼从海岬不远处的礁石群中游过。我试图装作不为所动,但没能成功。这些海兽在铁灰色水面翩然起舞,壮丽非凡。
我们背冲灯塔双双坐下,眼前仿佛铺展开一幅从未被人类玷污的图景。我有时觉得倘若没有人类,这个世界会更加完美。“那边有艘船。”老艾说道。
我起初看不真切,直到它的船帆被午后阳光涂上色彩,变成滚着金边的橙色三角,在海面上载沉载浮摇摇晃晃。“近海贸易船。大概二十吨级。”
“那么大?”
“对近海贸易船来说不小。远洋船有时能承载八十吨。”
时间大摇大摆地走过,像个寡情薄义的娘娘腔。我们注视着海船和鲸鱼。我又做起了那个做过上百次的白日梦,根据商人们道听途说来的二手故事,幻想着新大陆的模样。我们很可能要渡海前往猫眼石城。据说它就像绿玉城的孪生子,只不过更加年轻……
“那蠢货快撞上礁石了。”
我蓦然惊醒。近海贸易船距离老艾所说的危机只在毫厘之间。她略微转向,在一百码外避开一场灾难,继续着原先的航路。
“好歹算是给咱们的日子添了点刺激。”我评论道。
“等哪天你说话不夹枪带棒,我就蜷起来咽气算啦。”
“这样做能保证我精神正常,老朋友。”
“那可说不好,碎嘴。说不好。”
我继续凝视着明天的面容——总比沉溺旧事强——但明天不肯摘下它的面具。
“它往这边来了。”老艾说。
“什么?哦。”海船在波涛间颠簸而行,勉强朝我们营地下方的海岸开了过来。
“要跟团长说一声吗?”
“我估计他知道。灯塔上有岗哨。”
“哦。”
“留心提防着点,免得出什么意外。”
暴风雨正朝西方飘去,遮住了那段地平线,在海面上铺下一片阴影。冰冷晦暗的海洋。我突然开始担心这段旅程。
近海贸易船上是咚咚和独眼的走私犯朋友,他们带来了新闻。独眼情绪本已低落到极点,听罢口信,神色愈发阴沉。他甚至不再跟地精斗嘴了,那可是他的第二职业!咚咚的死对他打击至深,情绪始终没能释放出来。他不肯告诉我们那些人说了什么。
团长的情况稍好,但臭脾气让人头疼。我想他对新大陆既渴望又惧怕。契约意味着佣兵团可以东山再起,把孽债抛在身后,但他对我们将要接手的任务有所顾虑。团长怀疑市政官对北方王国的猜测是正确的。
走私犯到访后的第二天,清凉北风徐徐吹起。即将入夜时,浓雾覆盖了海岬周围。夜幕降临后不久,一艘小船从雾中出现,在海边靠岸。使节终于来了。
我们收拾好东西,跟从城里三三两两溜过来的随营人员告别。我们的牲畜和装备将是他们忠诚和友谊的报偿。我跟一个女人度过了温柔而忧伤的短暂时光,我没想到自己对她竟如此重要。我们没有落泪,也未对彼此许下谎言。我离开了她,只留下回忆和仅有的几个小钱;她离开了我,只留下哽咽欲泣的感觉和难以捉摸的失落。
“得了,碎嘴。”我爬下山往海边走去,嘴里嘟嘟囔囔,“你又不是没经历过。还没等你到猫眼石城,就已经把她忘了。”
来了六艘小船,坐满人后,桨手奋力划水,不出几秒小船便消失在浓雾之中。空船不断出现。一半运人,一半运输装备和物资。
一名会讲绿玉城话的海员跟我说,黑船上有足够的空房间。使节把他的部队留在了绿玉城,担任傀儡市政官的保镖。那家伙也是个红党,跟我们从前效力的那位主顾还沾点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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