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后,渡鸦重新出现,朝我招了招手。我走上前去,跟他来到一个地方,正好可以看见前方空地。瘸子和他的马就在那里。
这片空地大概七十尺长、五十尺宽。一堆破碎石块堆积在正中央。瘸子坐在一块倒塌的巨石上,背靠着另一块。他似乎在睡觉。空地角落里躺着一棵巨树,几乎没有什么风化的痕迹,显然倒下的时间还不长。
渡鸦拍拍我的手臂,指指旁边,示意往那边走。
眼见瘸子就坐在面前,我现在真不想动地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向劫将示警。但渡鸦是对的。太阳正在对面下落。我们等的时间越长,光线就越不利。它最终会直射我们的眼睛。
我们以夸张的程度小心前进。当然了,任何错误都可能害死自己。渡鸦回头张望时,我看见了他鬓角的汗珠。
他停止移动,朝前指了指,脸上露出微笑。我爬到他身边。渡鸦又指了指。
另一棵大树倒在前方。这棵树直径足有四尺,看起来正好符合我们的要求:大到足够藏身,又矮到不会妨碍射箭。我们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从这里直到空地中心没有任何东西会阻碍箭矢。
光线也很理想。几缕日光刺透树叶屏障,照亮了大部分空地。空中有层薄雾,将光柱凸显出来,可能是花粉。我花了几分钟时间观察空地,把它印在心里,然后背靠树干坐好,假装自己是块石头。渡鸦负责放哨。
我感觉足足等了好几个星期。
渡鸦拍拍我的肩膀。我抬头看去。他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路的动作。瘸子已经起身,正来回踱步。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朝空地看去。
瘸子拖动那条残腿,绕着石堆转了好几圈,然后重新坐下。他拿起一根树枝,折成几小段,朝只有他能看见的靶子扔去。树枝扔光后,他又抄起一把小松果,懒洋洋地扔着玩。俨然一幅消磨时间的典型画面。
我很奇怪瘸子为何要骑马来,有必要的话劫将大可快速移动。估计是因为他原本就在附近,于是,我开始担心他的部队会突然出现。
瘸子又站起身溜达了一圈,随手捡起松果,扔向空地对面那棵倒掉的巨木。该死,真希望可以马上动手,赶快了结此事。
瘸子的坐骑突然仰起头,咴律律一声长嘶。渡鸦和我忙伏下身,贴近树干下的阴影和针叶丛。空地里的紧张感浓得几乎要噼啪作响。
片刻之后,我听到马蹄踩踏针叶的声音。我屏息凝神,用余光看到一匹白马在树林间若隐若现。私语?她会不会看到我们?
会,但没有。感谢鬼知道是什么神仙保佑,她没看见。私语从我们前方不到五十尺的地方走过,但没发现有人埋伏。
瘸子喊了句话。私语应声回答。那柔美语调跟从我眼前走过的妇人根本不搭调。她听起来只有十七岁,而且性感迷人,但看上去却足有四十五,像个富态狠毒的家庭妇女,好似已经在这个世上兜了三圈。
渡鸦轻轻捅了捅我。
我以花朵绽放的速度直起身,生怕他们听见肌肉运动的声响。我们从树干上偷眼看去。私语翻身下马,用双手握住瘸子的右手。
这个机会再好不过。我们藏在暗处,他们被一缕阳光笼罩,金色微尘在周围闪烁。而且,他俩都被握手的动作束缚住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都很清楚,也都拉开了弓,手里还攥着几支箭贴在弓身上,随时准备搭上弦。“动手。”渡鸦说道。
等箭矢飞在空中,我的神经才开始作怪,浑身瑟瑟发抖,感觉如坠冰窟。
渡鸦的箭扎在瘸子左臂下方。劫将尖叫一声,仿佛被大脚踩中的小耗子。他猛地从私语跟前跃开。
我的箭砸中私语的太阳穴。她戴着皮质头盔,但我相信冲击力足以将其放倒。女将军身子一歪,向后踉跄几步。
渡鸦射出第二箭,我也勉强放了一箭,随即扔掉长弓,翻身跃过树干。渡鸦的第三支箭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等我跑过去时,私语已经跪在地上。我一脚踢中她的脑袋,然后转身面对瘸子。渡鸦的箭全部命中目标,但就连搜魂的特制箭矢也没能替这位劫将画上句号。他试图从淤满血水的嘴里挤出一句咒语。我给了他一脚。
渡鸦此刻也冲到近前。我扭回身,看向私语。
都说那臭婊子坚忍顽强,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虽然身子虚弱无力,但她仍然试图站起来,试图抽出佩剑,试图咏诵咒文。我抢上两步,狠狠踢中她的脑袋,劈手夺下长剑。“我没带绳子,”我气喘吁吁地说,“你带了没有,渡鸦?”
“没有。”他站在原地盯着瘸子。劫将破损的皮面具滑到了一旁。他正试图摆正面具,好看清我们是谁。
“那我他妈的怎么把她捆住?”
“还是先考虑塞住她的嘴吧。”渡鸦替瘸子扶正面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残忍笑容。只有在准备割断某人喉咙时,他才会是这种表情。
我抽出匕首,开始割私语的衣服。她玩命地挣扎。我只能不断把她打倒在地,最后终于扯下足够布条,将她牢牢绑住,同时塞紧嘴巴。我把叛军大将拖到碎石堆前,让她靠在那里,随即转身查看渡鸦的进度。
他扯掉了瘸子的面具,露出那张残缺不全的怪脸。
“你干吗呢?”我问。渡鸦正在捆绑瘸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费这份力气。
“我在想,也许我没有处理这件事的能力。”他蹲下身,拍拍瘸子的面颊。劫将散发出浓浓恨意。“你了解我,碎嘴。我是个多愁善感的老傻瓜。我多半会宰了他,从此一了百了。那可太便宜他了。搜魂处理这种问题更有经验。”渡鸦说完这话,恶狠狠地笑出声来。
瘸子用力拉扯绑绳。虽然身中三箭,他似乎还相当强壮,甚至可以说精力旺盛。箭矢显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麻烦。
渡鸦又拍拍他的脸蛋,“嗨,老伙计。给你提个醒,算是朋友之间的警告……这话你是不是跟我说过?就在我被晨星和她的朋友们伏击之前一个小时?那地方还是你派我去的。我打算提醒你什么来着?对了,小心搜魂。他知道了你的真名。像他那种人物,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我说:“差不多行了,别美得没边了。渡鸦,留点神。他正摆弄手指呢。”瘸子有节奏地扭动着十指。
“对呀!”渡鸦哈哈大笑,拿起我从私语手里夺来的长剑,把瘸子的十根指头都切了下来。
渡鸦总是嘲笑我不肯在编年史里讲述全部事实。也许日后他会看到这段故事,为自己的言行后悔。不过说实话,他在那天的确算不上好人。
私语也有类似的问题。我选择了另外一种解决方式,割断她的头发,用来绑住手指。
渡鸦不断折磨瘸子,直到我再也无法容忍。“渡鸦,到此为止吧。干吗不过来歇会儿,好好看住他们?”我们没有接到抓获私语后的具体指示,但我猜夫人会通知搜魂,让他过来看一眼。我们只要控制住局面,等他出现就行了。
我把渡鸦从瘸子身旁赶走后又过了半个小时,搜魂的飞毯这才从空中飘落,停在两名俘虏身旁。搜魂走下飞毯,伸个懒腰,低头看着私语。他叹了口气,用那种职业女性的声音说:“不太漂亮啊,私语。不过你从来也不漂亮。对,我的朋友碎嘴发现了那些埋在地下的文件。”
私语恶狠狠、冷冰冰的目光对准了我,可以看出她受到了很大打击。我不想面对这种目光,干脆挪开两步,但也没有更正搜魂的错误。
他转身面对瘸子,难过地摇了摇头,“不,这是公事公办。你耗尽了自己的信用。是她下达的命令。”
瘸子身子一僵。
搜魂又问渡鸦:“你为什么没杀了他?”
渡鸦坐在那棵横躺在地的大树树干上,长弓放在膝头,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没说。我说:“他觉得你能想出更带劲儿的法子。”
搜魂笑道:“我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但没找到合适的点子。所以我也选择了渡鸦的方法,把消息传给化身。他正赶来。”